坟地风水之牢狱水
亲历故事返回首页
大概是年底多思虑吧,近来总是做梦梦见小时候那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梦里总是出现一些小时候的所见所闻,如同老旧的电影默片一样,一帧帧,一页页,快进着。总想走出大山的年轻人,和一辈子囿于大山的老人。
那时候村里有不少小年轻出去广州那边厂里找活儿,然后从外面带媳妇儿回来,这在村里是一件极其新鲜且让人羡慕的事儿。不过也有些人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偷抢劫掠,最后锒铛入狱。
继而我便陡然想起了我一小学同学。
说是小学同学,其实也算邻居,都是一个村一个队里的人,我们家每次出村还得从他们家大门前路过。
这个同学大家都叫他小林子,他比我小一岁,小时候我妈妈经常说他父母结婚的时候,我已经被怀在肚子里好几个月了。
那时候的村里谁家婚丧嫁娶都是村里自己人互相帮忙的,当时已经入冬了,我妈妈挺着大肚子还去他们家帮忙了,我爸陪着新郎官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群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喝醉了跑干涸的水田里撒欢,喝多了就抱着旁边的油茶树哇哇大吐。
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欢声笑语整整热闹了一夜。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五六年,当年新婚燕尔、言笑晏晏的人,如今就已天人两隔,红烛变作白蜡,喜堂作了灵堂。
我记得很清楚这个事情,是因为小林子的爸爸过世好几年了,村里人农闲之余还总说起这件事,我妈妈也会跟着回忆回忆当时的场景。我妈妈说那天小林子的妈妈来找她和我爸去帮忙料理她家男人的丧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极其冷漠的,仿佛死的不是她自己的男人一样。我妈妈问她孩子爸是怎么没的,她虽然语气怯弱,但脸上并无半分悲伤之情,只说她男人是酒喝多了,吐血死的。
小林子的妈妈至今我已经没太多的印象了,只记得是一个面皮很白,珠圆玉润的女子。我的记忆里她是有些不受夫家人待见的,农活做的不太好,家务活儿也不拿手,且性格木讷甚至有些呆傻,所以公婆不太喜欢她,跟他们同住一个宅基地的夫家大爷家也挺冷眼旁观。
小林子的爸爸年纪不大,却生性好喝一口酒,喝多了轻则辱骂,重则拳脚相向,小林子的妈妈本来人就有些呆,被打得多了更是做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因此,就算是他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躺在床上上气接不到下气,小林子的妈妈也只敢缩在床脚看着,不敢出门去找个医生来瞧瞧。
天亮的时候小林子的爸爸开始大小便失禁,一口一口的血从喉咙里翻涌而出,最后咽了气,小林子的妈妈才有一种,好似意外又意料之中的感觉——死了,人死了。
于是她打开大门,往左走去了公婆家告丧,通知了二叔一家,回来后往右走告知了大爷一家,顺道拐下坡就来了我们家。
我爸妈上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换好了干净的衣服,但地上的秽物和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小林子躲在屋外的墙角里,脏兮兮的小手一只抠着墙上的白灰玩,一只往嘴里塞着舔着。我妈心有不忍,带他去池塘边洗了个手,又把前一天我吃漏了留在她兜里的一个果冻给了他吃。
小林子的大爷是当时的村长,平时没少主持统筹村里的红白事,所以很快就把丧葬事宜安排了下去,该去请哪些人,怎么分工,接下来做什么,每一步都有条不紊。
因为小林子的爸爸是青年猝亡,所以家里并没有合适的寿衣棺材这些东西,寿衣可以等去镇上采购的人买回来,棺材却是等不到。那时候农村已经没有了棺材铺,过了耳顺之年的人会自己去山上挑选木料,然后请工匠来家里打好棺材,为自己百年之后做个准备。
小林子的爷爷奶奶那时候才五十多岁,还没到需要备棺材的时候。但他有一个老祖祖,已经七十多岁了,矮瘦,颤巍,整日蜗居在不透光的偏房里,一副将要油尽灯枯的模样。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一家人合计之后,还是决定把老祖祖的棺材先让给孙儿睡去。
既然棺材都是现找的,墓地自然也要现勘。
那时候的农村丧葬,一般是只要找到唱丧歌的道士,他就能自己把班子组起来,吹拉弹唱、扎纸哭丧,一一包圆。也能顺带着帮忙把墓地风水给看了,事后结算丧葬费的时候适时宜多给个几十块钱就好。
原本小林子爸爸的长眠之地也可以请这位唱丧歌的道士给看了,但小林子的大爷想要给一家人的以后争取一个好兆头,就花钱从山那头请来了一个专门看阴宅的风水师,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小林子的大爷读过书,有学问,当了这些年村长,有阅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一类的书也翻过,看过,就想学古人挑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给大侄子葬了。
风水风水,讲得就是一个山水结合,看山望水,有山有水才是好地方。一般选阳宅的时候人们都会考虑山水的走势,但阴宅大多只看是否背靠有山,前面能不能望得出去,至于水的远近,那要求太苛刻了,也就不强求了。
这位专门请来的风水师听了要求之后,绕着小林子家周围的山田土地转了一圈,最后指了一处地方说:“三方之水聚于明堂。”就是这儿了。
“明堂之外高又高,儿儿孙孙皆英豪,三水去朝拜,家中出秀才。”——明堂水,在有水的坟地里确实能算得上好风水。
但,这也要它是真的明堂水啊!
因为是青年猝死,小林子的爸爸便只停灵三天,是小丧也是急丧。
出丧的时间在第四天早上天泛鸭蛋青的时候,约莫四点多接近五点的样子,帮厨的人把早饭弄出来给大伙儿吃了,道士领着丧葬队的人边跳边舞,吹吹弹弹一阵后,又让家里人挨个跟棺材里的人作了别,最后才盖棺领着队伍出发。
小林子的妈妈披着麻衣了走在前头,一手抱着怀里的灵位,一手牵着才豆芽菜大的小林子。孤儿寡母走在萧索的田埂上,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其实墓地最后选的地方离他们家不远,就在当初他们夫妻结婚时,小林子爸爸喝多了抱着吐的那棵油茶树下边儿的水田里。
安排挖墓的人已经把墓穴挖好了,抬棺的人刚把棺材放进去,突然风号怒吼,狂风暴雨噼头盖脸砸了下来。那时候也是冬天,冬季一般少雨,就算是下雨也没有下这么大的,真的瓢泼盆舀似得,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哗啦啦一片,眼前只有水。
众人只好找了一些塑料布暂时先把棺椁给盖山,商量着等雨势小一些了再进行封土。
落葬的时候遇到下雨,不稀奇,只是下这么大的很少见。
我爷爷是赤脚医生,那时候的赤脚医生懂药理也会一些玄黄之术。当时下葬风波出了之后,我爷爷还跟道士先生说“这地方看似好风水,实则未必。人要的太多了,往往适得其反。”
但我爷爷因为在之前十年的混乱时期里挨过斗,跟村长之间不说有仇,但人微言轻,并不好直言不讳他家的家事。道士先生也一样,养家煳口混口饭吃,不必在这上面招人嫌,更何况他们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我后来查过资料,坟地风水里指出,水代表财气,如果环绕坟墓并且聚集在明堂(坟墓前面的位置),且水面平静,水质甘甜清澈,恰好周围的山势又比较好,那么后代人丁绝对兴旺,会富贵双全。但这风水太讲究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个不好就会弄巧成拙。所以爷爷才说,想要的太多,往往适得其反。
等到中午天气放晴的时候,人们拿着簸箕锄头前去封土,墓穴里已经积了半棺材高的水,打湿的黄泥混着雨水,浑黄一片。
小林子的爸爸下葬三个月后,小林子的妈妈做出了她这辈子最叛逆最出格的举动,不顾娘家婆家的反对谩骂,执意改嫁给了河对岸镇上的一个男人。
我也是后来听村里人茶余饭后闲谈才知道,当初小林子的妈妈本来就是要嫁到河对岸口的,两家都在看定亲的日子了,但因为小林子的爸爸突然横插一脚前去提亲,小林子的外公外婆见他是一村之长的亲侄儿,便不顾女儿的感受擅自毁了她的第一桩亲,强行将她嫁给了小林子的爸爸。也是酿成后来悲剧的原因之根本。
小林子的妈妈本来是要带着小林子一起改嫁的,但小林子的爷爷奶奶死活不愿意给孩子,说这是他家玉阶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血脉,怎么都不能跟一个外人姓了。这个事情拉扯了一年多,后来小林子的妈妈见接不走孩子,自己又要出门去外地打工讨生活,就只好每个月给他爷爷奶奶打一些钱,希望看在是自己亲孙子的份儿上能对孩子好一点。
小林子的大爷也从政府为他申请了孤儿补助。明明还是有娘的孩子,但在系统上却已经成了孤儿。
按理说有国家补助和母亲每个月定时给的抚养费,小林子的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差,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其实在小林子还没上学之前,爷爷奶奶确实把他当个宝贝呵护了一段时间,但在小林子开始上学之后,就从宝贝疙瘩变成屎壳郎子癞蛤蟆,大冬天的身上还穿着一件短了半截袖子的秋衣,外套可能还是前一年他妈妈秋天的时候回来看他买的,脚上是一双坏了扣环的凉鞋。
我们那时候村里真的是贫困山区,会有城里的孩子捐衣服到学校,我家虽然条件也不怎么样,但因为是独生女所以吃穿上我妈妈都尽量紧着我,没捡别人的旧衣裳穿过,所以我都把我分到的衣服塞给了他。没什么男款女款的,大多是别人捐的学校校服或者运动衣运动裤这一类的。
小学五年级之前,我跟小林子都是一个班,那时候我妈还没带我到县城里去读书,因为都是一个队的孩子,两家也离得近,所以经常一起上下学。他那时候有一个惹是生非的哥哥,是村长的孙子,还有一个爱哭的姐姐,是他二叔家的孩子。小时候的他虽然算不上活泼开朗,但也总跟在他两个哥哥姐姐屁股后面撵,没见得有后来那么阴郁。
我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回村碰巧见过他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此之前我只有偶尔回村的时候听他那个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毛毛躁躁的哥哥提起过几次。其实他这个哥哥对他挺好的,因为小时候小林子的爷爷奶奶总是苛待他,他这个哥哥逮着机会就会为他出头,直言不讳二爷二娘贪墨了小林子的抚养费,拿了钱还不对孩子好。但他那时候也小,十二三岁的年纪,说什么话大人也不会真的放心上。
我上初中的时候,小林子就没上学了,跟着他所谓的朋友一起去了广州干活。隔了三年就听说他在广东持刀抢劫,被判了三年。
我后来唯一见到他的那次是他刚出狱不久,整个人清瘦,寡白,太阳穴上缝着一条一寸来长的疤,跟他哥哥一起来找我爷爷帮他去去晦气。
那是寒假的时候,火塘里升着火,他坐在那里烤火,眉眼低垂,谁跟他说话都一声不吭。除了他那个毛躁的哥哥。
其实从小林子的爸爸落葬不顺开始,村里就有人言说小林子爸爸那个坟埋的不好。我在查有水的墓地风水的时候,也看到了这样一条:牢狱水,离坟15米左右,不管向于(子)前或向于后、向于左或向于右,大水向坟朝南,成环抱姿势,水势凶勐,主儿孙有牢狱之灾。假若再有路从明堂前环绕,必有坐牢之人。
那不巧了吗?小林子爸爸的坟包南面,他大爷家门前正好有一条沟子,雨下大的时候水流就如瀑布一样飞溅到了下面的堰塘里。而因为坟地选址在水田里,周围必有水环绕。
上一篇:梦里的告别
下一篇:二姑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