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告别

1.

入冬以后，河北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把天地间都染成了纯白色。

十几年前，爷爷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漫天的清晨走的。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爷爷来到梦里和我告别的场景。

爷爷得脑血栓有两年多的时间，后来发展到语言重度障碍，一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爷爷临终前一周的时候。爷爷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我和我聊天。我通过爷爷嘴里发出的“呜呜呜”的语调，准确判断出他想对我说的话，并回答他：“爷爷，我不冷。”我把手递到他手里，“您看，我的手热乎着呢！”爷爷点了点头。

从爷爷那里回来后，我去医院做了一个微创小手术，需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就没再去看爷爷，而父母亲也因此没有告诉我爷爷的状况。我当时年纪小，对生死的概念还很模煳，以为爷爷会一直保持那样的状态到很久，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后他就走了。

那是一个雪花飞舞的冬夜，我看着窗外橘色的路灯，把落在地上的雪花都照成了柔和的暖色调。一群孩子在楼下嬉笑打闹着，欢乐的声音划破了冬夜的寂静，让人内心升腾起一种祥和安宁，我感觉困意上来了，就沉沉睡去了。

突然间，我好像看到楼下有个身影在冲着我招手。没错，确实是在向我挥手。我细看一下，那熟悉的身影，居然是爷爷！

我惊喜地飞奔下楼，只见爷爷手里拿个铁锹，正站在雪地里微笑着望着我。爷爷看到我，赶忙把铁锹平放在地上，一手扶住铁锹把，一手伸向我。

我拉住爷爷的手，一抬脚就跳到了铁锹上，然后蹲下身来，两手抓住锹把，“爷爷，我要转大圈！”

爷爷就像圆锥画圆一样，把他自己作为圆心，铆足了劲，用力把铁锹轮起来转圈。耳边的风声唿唿刮过，我们爷孙俩就这样在大笑声中，一遍又一遍开心地转圈圈。

这个游戏，爷爷带我从小玩到大，是每次下雪的必点项目。此时的我，已经忘记自己早已不再是个小孩子，全然沉浸在这简单的快乐中。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爷爷渐渐慢下来，我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生活的那个老院子里。红砖瓦房、洋灰板凉台、门前的大枣树，这熟悉的一切，让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到处都是白的，我看到爷爷的帽子上、衣服上全都是雪。

我从铁锹上跳下来，要给爷爷掸一掸他身上的雪，爷爷却往后退了几步，依然微笑着对我说：“小艾，爷爷来看看你就走啦，那边的房子已经修好了，我去门外把雪铲一铲，路才更好走。”说完，爷爷就转过身去，一边用铁锹铲着地上的雪，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愣在那里，看着爷爷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视线里，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想要追着跑出去，却感觉双脚被困住了一样，一步也迈不动。我大声哭着喊爷爷，直到哭醒才惊觉，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

醒来不到两分钟，我就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说爷爷已经走了。

我哽咽着对爸爸说：“把院子里的雪铲一铲吧，让爷爷的路好走一些。”

爸爸说：“嗯，已经把院子里的雪铲干净了。说来也奇怪，夜里我们都听到了一声响，出去一看，厢房外墙上挂着的那把铁锹，好端端地突然自己掉下来了。”

“就是以前你爷爷常用的那把锹。”爸爸又补充一句。

原来梦里的告别是真的！爷爷在最后的时刻没有见到我，他心里记挂着我的，所以他的灵魂才来我的梦里看我。

随着年龄增长、经历的事情多了，我发现其实人在离世前或多或少都会用不同的方式给亲人一些提醒。

2.

我有个高中同学小贾，她的双胞胎弟弟在她高考前两天突然离世，属于心源性猝死。小贾弟弟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初中毕业上了职校，离世时已经参加实习了。

小贾父母忍着巨大的悲伤处理后事，本来是瞒着小贾和奶奶的，因为一个即将高考上战场，另一个90岁高龄卧病在床多年，都怕她们禁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但是，亲人之间神秘的血缘相通，还是让姐姐和奶奶都各自感应到了。

先说小贾，那天中午吃过午饭和同学一起往食堂外走，小贾说她突然感觉头晕目眩，同时心慌的厉害，就是那种心里七上八下、坐立难安的感觉。

她自己琢磨可能是天热中暑，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还陪同她去了医务室。医务室的校医给小贾测了血压心率没问题，说可能是压力大导致的精神紧张，嘱咐喝点温开水，先回宿舍休息观察一下。

小贾回到宿舍，感觉又一阵眩晕袭来，就赶忙躺到床上闭眼休息，不一会就沉沉睡着了。

已是中午12点了，其他舍友同学也都回到了宿舍，我们各自躺到床上，利用这“黄金50分”抓紧午休。

那天中午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刚刚进入睡眠状态的我，被“鬼压床”了。我很清楚地听到上铺的小贾在喃喃地说梦话，我想喊她一声，但是我全身动不了，嘴里也发不出声，最难受的是胸口像压着石块，连唿吸都是费劲的。

过了一会儿，迷迷煳煳中我感觉床边站了一个高大的男生，面对着我双脚的方向贴在床边。他个头很高，上半身被我上铺的床板挡住了，我看不到他的头，但感觉他像是在和我上铺的小贾说话。

我心下很纳闷，这是谁啊？大白天的，他一个大男生是怎么进到女生宿舍的？我想骂他出去，但胸口就是像有千斤大石压住一样，我气都喘不过来，丝毫动弹不得，心里又气又急。

恍惚间，我听到小贾的梦话变成了嘤嘤的哭声，而这时宿舍里的电子小闹钟也“滴答滴答”的响了，我瞬间就睁开眼了，床边那个男生也不见了。

“我弟弟走了！呜……”上铺的小贾突然哀嚎起来，吓得我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宿舍的几个同学也都起来了，正准备去教室，看到小贾这个状态，都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小贾抽噎着说：“刚才梦见我弟来了，他就站在我床边说他要走了，以后不能再给爸妈养老送终，让我照顾好他们二老！呜……”

舍友们听了小贾的话个个目瞪口呆，而我立刻想到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大热天的竟然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舍友老大比我们镇定，她说：“小贾，你这是身体不舒服做噩梦了，别胡思乱想，赶紧起来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小贾听后，连忙去楼道给家里打电话，还专门问了弟弟的情况。爸爸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弟弟这两天去外地参加培训了。

挂了电话，小贾松了一口气，她当时也相信了只是心里压力大而已。

后来，小贾是在高考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得知了弟弟去世的噩耗。小贾父母为了不影响她高考，对她隐瞒了这个事，而弟弟发病的时间，和小贾那天中午突如其来的心慌是同一时间。

3.

再来说小贾的奶奶。

小贾弟弟出事后，家里人瞒着奶奶说他出去学习了。但是奶奶从出事当天就感觉到了异常，还不断地追问每一个去她房间的人。

原来小贾弟弟走的那天晚上，奶奶房间衣柜上的穿衣镜突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还有一大块镜片掉到了地上，瞬间摔得稀碎。

奶奶昏花的老眼，总是看到镜子前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像她的孙子，于是奶奶大声喊着孙子的名字，可是没人回应她。

奶奶打开灯一看，除了一地碎镜片，哪里有什么人影？但是关了灯不一会儿，又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奶奶把睡在隔壁房间的儿子喊过来了。

她疯了一般要见孙子，质问：“斌子去哪了？怎么没见斌子回家？”斌子是小贾弟弟的小名。

失去儿子的爸爸，听到这个名字，巨大的悲痛再一次笼上心头，他未语泪先下，又不敢告诉老母亲实情，就用责怪的语气说：“老娘啊，大半夜不睡觉，您老要整啥嘛？不是告诉您了吗，斌子出去学习了，要去好长一段时间呢。”

奶奶追问：“不对，你别骗我，你实话告诉我，斌子去哪了？他是不是出啥事了？我咋总看见他的影子在房间里出来进去的，仔细一看又没了，喊他又不答应！”

小贾爸爸最终还是没瞒住，一辈子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奶奶，虽然耳聋眼花，但心里是有数的。她冲着窗外嚎啕大哭，捶着自己的胸口不停地念叨：“都怪我这把老骨头啊！我干嘛要活这么久啊？一定是我这个老不死的，生生地折了小辈们的寿命啊……”

人生中有一种遗憾，是来不及说一声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离去的人，大概内心也是不能释怀，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去和心里想念的人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