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有树的生命,人有人的命运
亲历故事返回首页
“这世上的事情也有生命,一件事情落了地,就会长出自己的模样。”几年前,一位婆婆这样对阿妹说。
(1)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一片宁静。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所有的窗口都在黑暗中沉默,没有灯光,也没有喧闹,连草丛里的蟋蟀也已掩翅静卧,隐蔽在角落,不再鸣叫。
阿妹在睡梦中被冻醒,起身来到窗前。
睡前忘了关窗,入秋后的北方,夜里凉气袭人,阿妹在窗前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
窗外,星星很亮,一弯淡淡的残月悬在天上。
一瞬间,阿妹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入秋之后,一弯残月,满天繁星,十四岁的阿妹站在窗前,冷得浑身打颤。南方那时候的天气并不冷,但阿妹的身体却从心里往外透着寒意。白天,阿妹的妈妈就在这个窗前,纵身一跃,与这个世界做了了结。
窗下的地面上还留有妈妈的鲜血。但除了那滩血,妈妈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给阿妹留下一句话,就那样走了。
阿妹永远也忘不了,那晚,淡淡的残月,满天的星光,空气里的血腥,和身体的冰冷。
阿妹关上窗,重新回到床上。
阿妹点开手机,看着白天的那个来电号码。那个号码打来了三次,阿妹挂断了两次,第三次阿妹接起时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话。阿妹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爸爸的声音。妈妈去世后,阿妹没再见过爸爸,也没再听过爸爸说话,阿妹以为时间会让人忘记,可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爸爸。
他问阿妹现在在干嘛,还好吗?阿妹没有回答,阿妹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说出来三年多了,表现好,提前释放了,一直不敢和阿妹联系。阿妹说不敢联系干嘛还打电话。他说自己得了肝癌,知道时已经是晚期,现在没几天可熬了,他想自己走后阿妹能把他送回老家,埋在爷爷奶奶旁边。
(2)
阿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段错误的编码,这段编码从诞生之初就漏洞百出,错误连连。
阿妹的家乡在南方某处大山里的乡下,阿妹妈的家和阿妹爸的家虽然同属一个市,却隔着好几座山,隔着好几条河,隔着几百里的路程,连方言都不相同。
阿妹妈年轻时漂亮,泼辣,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阿妹妈爱的男人不是阿妹爸,阿妹妈和那个男人卿卿我我的爱了几年,两个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男人说不想一辈子困在山里,过祖祖辈辈过过的生活,他要去外面闯出一片天地,给阿妹妈更好的未来。一年后,男人没闯出什么天地,却带回一个女人。阿妹妈打上门,又吵又闹,让女人滚出男人家。男人等阿妹妈骂够了,吵累了,对她说女人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让阿妹妈放过他,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阿妹妈从此心灰意冷。阿妹妈找到媒人,让她给自己找个远远的婆家。
阿妹爸家里兄弟三人,他最小,三兄弟里他最伶俐,心气最高,学习最好,父母对他的宠爱最多,对他的期望也最大。可命运莫测,阿妹爸连续三年在高考时出事情。第一年高考时发高烧,第二年高考时急性胃炎,第三年高考时不知道对什么过敏,起了一身疹子。三年高考,三年失利,从此阿妹爸的性格变得十分阴郁。在镇上的一家工厂打工,几乎不与人交流,也不谈女朋友。
阿妹爸和阿妹妈两个人生失意,对生活无望的人就这样在媒人的牵引下走到了一起。
很多时候心境的转换仅靠外界的力量很难实现。就像阿妹的爸妈,他们并没有因为步入婚姻而感受到人生的喜悦,生活对他们来说依然暗淡无光。
转变始于几个月后阿妹妈发现自己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母性的力量让她对生活重新燃起了热情。她的改变也慢慢的感染了阿妹爸的心情。当他的手抚摸在妻子微微隆起的肚皮上时,心里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惊喜,已经久违的对生活的希望和憧憬又一次在心头升起。
阿妹三岁时,阿妹爸妈把她留给了奶奶,两个人去城里打工。
爷爷去世时阿妹还很小,阿妹对爷爷没有印象,阿妹童年的记忆都和奶奶的菜园有关。
每天天刚蒙蒙亮奶奶就去菜园里捉虫除草,浇水施肥。奶奶的蔬菜种得很好,每一片叶子都绿油油的,青翠翠的。每隔一天奶奶会挑着一担品相好的菜去码头坐船到镇上卖菜。阿妹最喜欢和奶奶去卖菜,每次卖完菜奶奶都会给阿妹买点零食,有时买几块糖,有时买几个果子,有时买几块糕饼。为了那些零食,奶奶卖菜时阿妹都特别乖,总是忽闪着大眼睛,甜甜的招唿着过往的路人来看看她们的菜。奶奶种的菜肥水足,味道好,有一批固定的老主顾,再加上阿妹这个小可爱,每次奶奶挑来的菜都卖得一棵不剩,也卖得最快。
阿妹四年级时奶奶去世了,爸妈把她接去了城里。
和爸妈一起生活后,阿妹发现爸妈的生活和她想像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奶奶在世时爸妈每次回家都穿得很光鲜,出手很大方,两个人表现得很恩爱。阿妹以为爸妈在城里生活得很好,阿妹以为自己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可实际上爸妈租住的房子很小很破,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冬天冷,夏天热,楼顶的防水不好,房顶和墙壁常年湿漉漉,屋里到处长满了霉斑,家里永远有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爸妈每天都在为钱争吵。
阿妹上的学校也非常不好,老师讲课敷衍了事,同学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派别林立,寻衅打架是常事。
阿妹说话方言太重,穿着打扮也很寒酸,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孩子。家境不好,却长得出众,是全班同学欺负的对象。女生嘲讽她,孤立她,男生恶搞她,挑衅她,男生的恶搞和挑衅里明显带着调戏的意味。
阿妹不明白这些同学的心里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恶意。阿妹乡下的学校,同学之间也会有矛盾有争吵,但吵归吵,闹归闹,没有人这么恶毒。这里的同学,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条毒蛇,那条蛇不停地吐着信子,随时准备咬人一口。
阿妹知道自己回不去乡下了,奶奶不在了,乡下的家也不在了,那个家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老屋。阿妹知道自己融入不进这些同学的圈子,融入不进就不融,阿妹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
阿妹妈在一家商场做营业员,阿妹爸在一家工厂开货车。阿妹妈有一个情人,是一个饭店老板。阿妹爸工作以外的时间都沉迷于打牌,不打牌时就研究彩票,这两个爱好每个月都掏空阿妹爸的钱包。阿妹妈对阿妹爸冷嘲热讽,鄙夷不屑,阿妹爸则视阿妹妈为空气,对她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阿妹不知道是爸爸先沉迷打牌,妈妈失望之后找了情人,还是妈妈先有了情人,爸爸才开始沉迷打牌,或者,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没有什么先后因果,只是各自游戏各自的人生,各自麻醉各自的生活。
阿妹十四岁那年,刚上初二不久,那天阿妹爸打牌又输了钱,心情郁闷喝了点酒从外面回来,将阿妹妈和情人堵在了床上,阿妹爸一怒之下割掉了那个男人的下体。
那个男人的血流了一地,疼痛和失血让他晕死了过去。阿妹爸行凶之后便仓皇逃跑,阿妹妈打完报警电话后从窗口一跃而下。小区里好多人看见阿妹爸满身鲜血往外跑,也有好几个人看见阿妹妈从窗口跳下。
阿妹赶回家时妈妈已被抬走了,爸爸在被追捕。
那一天,阿妹的世界四分五裂。
每次回想这些事情,阿妹都觉得很不真实,像一个荒诞的梦境。梦总是超越现实,随心所欲,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的。阿妹想不通,那个饭店老板偷情为什么不去开房,偏要在自己家那个破旧的床上;阿妹也想不通,爸爸一直都知道妈妈的事情,从来都是无动于衷,为何那天那么冲动;阿妹更想不通,妈妈没有行凶,也不是从犯,为什么要跳楼轻生,是男人让她心灰意冷,还是生活让她失望透顶。
好多年里阿妹都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阿妹想了好多年,还是没想清楚。
(3)
那个男人没有死,阿妹爸被判了十年。
出事后二伯从另一个城市赶来,料理阿妹妈的后事,接阿妹去他那里上学。
阿妹妈性格泼辣拔尖,在娘家时和哥嫂的关系不好,外婆去世后阿妹妈便不再与娘家人来往。阿妹的大伯觉得父母偏心,与阿妹爸的关系很差。大伯家也在乡下,离奶奶家不远,但奶奶在世时大伯家和奶奶来往不多,关系很疏远。二伯十六岁就外出闯荡,什么都干过,阿妹不知道二伯具体在做什么,但二伯的日子过得不错。
二伯很喜欢阿妹,奶奶在世时,每年春节二伯回家都夸阿妹是几个孩子里最漂亮,最乖巧,最懂事的。
办完阿妹妈的后事,二伯交给阿妹一个翡翠手镯。二伯说这是阿妹妈带着的物件,他从阿妹妈手腕上摘下来的。他说他和阿妹妈说:“你就这么走了,连句话都没给孩子留下,就把这个镯子留给孩子做个念想吧。”二伯说这个镯子水头很好,值点钱,让阿妹好好收起来。
阿妹接过镯子,那镯子的颜色好像奶奶菜园里的菜,绿油油的,青翠翠的。阿妹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镯子从楼上掉下来没有摔碎。
阿妹又把镯子递给二伯,阿妹怕自己弄丢,让二伯替自己收着。
阿妹到了二伯家,才知道二伯又找了一个新的女人。原来的二伯母和孩子们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二伯和新女人住在新房子里。
新女人并不年轻,但很妖娆,腰肢很软,走起路来像水蛇一样左摇右摆。
新女人的儿子也住在这里,比阿妹大两岁,十六。阿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很凶狠,阿妹不敢看他。
那天夜里,阿妹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压在了自己身上,很沉。醒来,发现新女人的儿子光着屁股,下体很硬,正趴在自己身上隔着自己的内裤来回蠕动。他见阿妹醒来,用手掐着阿妹的脖子,说只要阿妹出声就掐死她。然后他在阿妹面前,用手解决完才穿上裤子离开。
他出去后阿妹靠着门坐在地上,默默地哭了一夜。
那晚阿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依靠了。
第二天阿妹和二伯说昨晚女人的儿子进了自己的房间,但阿妹没说后面的事情,阿妹说自己以后住校吧。
二伯给阿妹办好住宿手续,帮阿妹把东西拎去宿舍,二伯和阿妹说以后在学校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就和二伯说,二伯说阿妹是自己的亲侄女,阿妹有事二伯不会不管。
阿妹点头说知道,阿妹让二伯放心。
但阿妹心里知道自己以后也要少麻烦二伯。奶奶在世时常说,自己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奶奶说靠儿女也不如靠自己。所以奶奶一年到头辛苦种菜,卖菜,就是不想向人伸手。
阿妹在新学校里依然被人排挤。阿妹心想可能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
十五岁那年阿妹觉得以自己的成绩肯定考不上好的高中,上个普通的高中,三年之后怎么办呢?再上个普通的大学,然后呢?阿妹不知道二伯能管自己几年,阿妹想自己要早点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阿妹和二伯说自己现在的成绩肯定考不上好的高中,自己想去职业学校,想学点有用的技术,阿妹说不想麻烦二伯太久,想早点工作,早点挣钱。
二伯说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二伯给阿妹找了所职业高中。阿妹选的专业是厨师,课余时间就在学校的食堂兼职。这样不仅能省下两顿饭钱,还有了一笔额外的收入。兼职的收入加上二伯给的生活费的结余,阿妹每个月都能存下五六百块钱。阿妹给自己办了张银行卡,定期往里存钱。
银行卡里的钱每增加一点,阿妹心里的底气也增加一点,阿妹觉得自己以后也能靠自己活下去了。穷人家的孩子,只有钱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4)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阿妹遇见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学校一个老师的侄子,比阿妹大十二岁,正好大出一旬。那天男人来学校找他叔叔,看见阿妹被几个男生堵在角落。阿妹走路时碰掉了其中一个男生的眼镜,其实是男生故意过来碰瓷,男生要阿妹赔钱,阿妹说眼镜没坏,男生说眼镜是名牌,没坏也要赔,阿妹说没钱,男生说没钱就解开上衣,让他们每个人摸一下阿妹的胸。几个男生正要对阿妹动手动脚时,男人过来赶走了他们。
那之后男人经常来找阿妹。因为第一次的事情,男人在阿妹的心里被蒙上了一层光环。从小被同龄人欺负排挤的阿妹,心里是多么渴望身边出现一个英雄。阿妹的世界只有学校小小的天地,男人比阿妹大那么多,男人的世界和阿妹的世界截然不同。男人和阿妹讲述的任何事情都让阿妹觉得无比新奇,都让阿妹非常着迷。
阿妹对那个男人是崇拜的,是服从的。所以当男人拉开阿妹裤子的拉链时阿妹没有阻止,内心也没有抗拒。阿妹的第一次就在她兼职的学校食堂的杂物间,在各种食物混杂的味道里男人进入了她的身体,那一瞬间阿妹感觉世界在被撕裂。
那时的阿妹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又对爱情有着一往无前的热情。那时的阿妹没有想过未来的任何事情,只是觉得世界这么大,两个人能经常见面就很好。第一次之后,他们两个人每次见面都在学校外面的小旅馆,每次见面就是上床。后来阿妹回想,自己和那个男人竟然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饭。
(5)
阿妹十七岁那年的春天,二伯破产了。二伯掉进了金融理财的杀猪盘,在高额利率的诱惑下,二伯不仅投进了所有的钱,还卖掉了一套闲置的房产,卖房款也全部投到了里面。出事后二伯又发现他现在住的这套房和现在开的这辆车都被后来的女人转到了自己的名下。但二伯从来没有协助她办理过这些,二伯去咨询律师,律师说女人的手续齐全而且合法,二伯打官司也赢不了。
那天,路旁的樱花树繁花似锦,灿烂如云霞。二伯在樱花树下佝偻着背,看着比平时矮了很多。二伯说以后负担不了阿妹上学的费用了,阿妹妈妈的手镯也被他抵押在了一个典当行,原想着等理财产品收益了就把镯子赎回来,现在也没钱赎了。
二伯给了阿妹两千块钱,二伯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给阿妹钱,这些钱阿妹省着花够三个月的生活费,以后就得阿妹自己想办法。二伯说他现在不光没钱,还欠了外债,他说他找了个开小货车送货的活。说完二伯指了指马路对面那辆白色的小货车。
阿妹爸爸以前也开着一辆这样的货车。那一刻,阿妹觉得二伯搞的投资理财,和爸爸的打牌买彩票,本质上都一样,都是赌。
阿妹把两千块钱存进自己的银行卡,之前阿妹已经攒了一万出头,可这些钱还是不够阿妹下个学年的学费。阿妹不知道过完这个学期以后该怎么办,阿妹只能更认真的上课,更拼命的在兼职的食堂干活,好像只要更加卖力,事情就会变好一样。
那个男人来找阿妹的频率越来越低,他不再像之前那么热衷和阿妹上床。快到暑假时一次两人见面之后阿妹和男人说二伯的事情,说自己下学年的学费没有着落,说自己在这个城市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以后去干什么。男人叼着烟,背对着阿妹,拉上裤子的拉链后转过身,把烟摁灭在烟灰缸,俯下身,将嘴里的浓烟都喷在了阿妹的脸上,男人用手抬起阿妹的下巴,狠狠的和阿妹来了个深深的舌吻。
男人说学完了厨师能赚多少,又脏又累,一身臭汗,干什么不是为了赚钱,他可以给阿妹介绍个工作,工资又高,又不累,几个月就能赚到外面打工一年的钱。男人说有了钱就可以赎回那个镯子,那是妈妈留给她的念想,男人说不趁着年轻时多赚点钱,以后年纪大了更没安全感,有了钱,还怕没地方睡觉。
阿妹觉得男人的话也有道理,钱真的是生活里很重要的东西。
(6)
阿妹干上这一行之后从别人口中得知在她们这一行,介绍一个人过来,介绍的人是有抽成的。阿妹想,那自己算是被骗来的吗?也算也不算吧,自己太缺钱了,也太想赚钱了。
阿妹工作的足疗店服务项目有荤有素,足疗就是个名头,这的姑娘也没人只做素脚,不为了做荤的,何必来这上班。
带阿妹的玲姐说阿妹太嫩了,玲姐说这行没你想的轻松,吃不了苦,干不下去。阿妹说自己是山里的孩子,从小吃苦比吃饭多。玲姐说能吃苦就好,能吃苦就好好干。玲姐说在这里谁的话也不要信,客人就是来这里花钱买服务的,她们就是拿钱给客人服务的,她们和客人之间就是钱和服务的关系,谈别的都是扯淡。玲姐嘱咐阿妹每次都要给客人带好套,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玲姐说上这来的人哪有什么好鸟。玲姐说在这上班要自己长心眼,这种地方,谁也帮不了谁。
店里的这些姑娘们互相之间并不熟悉,大家都各忙各的,互不交往,也没有什么交集。这些姑娘们不过是为了钱暂时聚在一起,没有人会长久待在这里,短则几月,长则几年,她们就会陆续离开。她们就像是风雨天聚集在树上的鸟儿,雨过天晴后就会各奔东西。她们住的宿舍是上下铺的八人间,一个宿舍的人之间也很少说话,每张床上都挂着布帘,每张布帘后面都有一个故事。
阿妹在足疗店上班之后就和那个男人断了联系,男人没再找她,她也没再找他。阿妹想原来有些人之间都不需要分手,因为从来就不曾牵手。
阿妹的日子就这样在足疗店里一天一天的流过。两年后当初带阿妹的玲姐辞职回了老家。玲姐和阿妹说自己已经三十了,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钱,准备回去开个店,以后有中意的男人就找一个,没有中意的就自己一个人安静的过。玲姐说阿妹虽然还很嫩,但眼睛里已经有了心机。玲姐问阿妹以后有什么打算,阿妹说她要攒够赎回妈妈手镯的钱。
阿妹已经续了几次当,典当行的利率一直在涨,查得严的时候阿妹她们就没有生意可做,阿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
阿妹也没有想过赎回手镯以后的打算,赎回手镯似乎成了阿妹的信念,至于以后的事情,阿妹不愿去想,也想不清楚。
阿妹二十岁那年,终于攒够了赎回手镯的钱。那天阿妹从典当行出来,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刺得阿妹睁不开眼。阿妹在取款机上查银行卡的余额,阿妹用的还是上学时办的那张银行卡,卡上还有不到两万块钱。阿妹忽然觉得心里无比的悲凉,阿妹在足疗店里整整干了三年,三年的青春就剩下不到两万块钱。阿妹想原来什么都可以被标价,妈妈的手镯,自己的青春,爸爸的人生,都有各自的价格。
那天阿妹经过一个街角时看见树荫下有个摆卦摊的婆婆。婆婆穿着白底蓝花的上衣,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正笑眯眯地看着阿妹。
阿妹记得奶奶也有一件这样的上衣,奶奶也梳这样的发髻,奶奶也经常这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一瞬间,奶奶的脸和婆婆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阿妹愣愣的站在那里,不觉间泪水流了一脸。
阿妹让婆婆给自己算算,自己以后该干啥。婆婆说先不忙着算以后,先说说现在。
婆婆说阿妹的包里有血气,包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包里只有妈妈的手镯。阿妹想婆婆说的没有错,妈妈是戴着这个手镯跳的楼,这手镯上肯定沾了妈妈的血。
阿妹拿出手镯给婆婆看。婆婆说镯子是个好镯子,就是怨气太大。
阿妹问婆婆是否愿意听听这个镯子的来历。婆婆说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你愿意和我说,也算是给我解闷,我当然愿意。阿妹和婆婆说妈妈的事情,说爸爸的事情,说自己这几年的事情。这是阿妹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事。
婆婆听完后对阿妹说:“这世上不光人有生命,物有生命,这世上的事情也有生命,一件事情落了地,就会长出自己的模样。很多时候,一件事情成与不成,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事情自己的力量。一件事情开了头就必然有它自己的果,人不要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改变,谁也改变不了事情必然的结局。”
阿妹听婆婆说完,坐在那里回味了很久。阿妹和婆婆说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婆婆说:“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已经懂了。做事情就像赶路,不怕路程远,就怕路走反。”
(7)
阿妹辞掉了足疗店的工作。
阿妹回原来那个城市的殡仪馆取回了寄存在那里的妈妈的骨灰。阿妹带着妈妈的骨灰和那个手镯回了乡下的老家。
阿妹把妈妈的骨灰埋在了村里对着铁轨的那面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和骨灰一起埋下的还有那个手镯。阿妹觉得妈妈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对面就是通往山外的铁路,妈妈一直想去远方,以后只要妈妈愿意,她可以沿着铁轨去天南海北。阿妹觉得还是应该让那个镯子陪着妈妈,妈妈出事前阿妹没见妈妈戴过它,妈妈在跳楼之前戴上了它,说明它很重要,可能是某个重要的人送给妈妈的。阿妹不知道妈妈的人生都有哪些故事,阿妹觉得她也不必知道妈妈的故事,她只需要记住她是自己的妈妈就好。
阿妹又去爷爷奶奶的坟前烧了很多很多纸,阿妹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阿妹和奶奶说自己能赚钱了,以后缺钱了就告诉自己。
阿妹在老屋里住了三天,老屋有大伯时常过来打理,并没有十分破败。大伯比之前老了很多,看阿妹的眼神也慈祥了很多,阿妹给大伯留了几百块钱。
第三天晚上,阿妹找出以前上学时买的中国地图,阿妹把地图挂在墙上,在地图前面闭着眼睛转了三圈,然后闭着眼睛用手在地图上随便一点,阿妹想,点到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然后,阿妹就来到了这个东北的小城。
阿妹先是在一家火锅店里做洗菜工,如今六年过去了,阿妹已经是这家火锅店总店的店长。
阿妹很喜欢这里,这里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天干干脆脆的热,冬天干干脆脆的冷,就如这里人们的性格,阿妹喜欢这种爽快。阿妹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冬天,第一次感受到了东北室外的寒风刺骨,室内温暖如春的强烈反差。第一年冬天,每到下雪的时候阿妹就兴奋的拿着笤帚在店门口扫啊扫。
阿妹觉得自己会一直生活在这里,她已经熟悉和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过去的那些事情就像电影一样从阿妹的脑中闪过。阿妹想人可以和过去了结,却无法把过去抛却,过去的经历都会留下印记,就像今天,她一下子就听出了爸爸的声音,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老板娘一直要把自己的弟弟介绍给阿妹,阿妹说自己条件不好,孤儿一个。老板娘说相中的就是你这个人,和条件好不好,是不是孤儿有啥关系。老板娘的弟弟常来店里,为人很和善,性格很温厚,阿妹早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自己的喜欢,但阿妹一直在回避,一直在拖延。
阿妹想这两天自己要找个时间和老板娘的弟弟好好谈谈,谈谈自己的父母,谈谈自己的过去,不要隐瞒,也不要欺骗,至于以后如何,就让事情自己去长出它该有的模样……
上一篇:人真的有上辈子吗?
下一篇:我在山里遇到鬼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