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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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被鬼上身过一次,那个“鬼”是我发小汪晴的妈妈——玉艾。
玉艾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高高瘦瘦,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家务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同时也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但凡是家里发现鸡丢啦,西瓜被偷啦之类的事情她就会站在村口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的金句响彻整条街。
玉艾跟婆婆的关系也很不好,她看不惯婆婆对小叔子一家好,帮他们干农活、带孩子。连小姑子兜着水果、牛奶来走亲戚也是直接进小叔子的家门。每每这个时候玉艾就会站在两家院子共用的矮墙边上指桑骂槐翻着花样的爆粗口。弟媳妇和婆婆没那么彪悍,只得假装没听见,但那一院子的静默更能激发玉艾的词汇创造力。
汪晴长得跟她妈妈很像,连带着性格也像,薄薄的的嘴唇时常能在玉艾骂累小歇的时候接个力。所以我小时候有点怕她,虽然跟她是同班(她成绩比我好很多)、又是前后邻居,但几乎不跟她一起上下学。
玉艾出车祸的时候才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家每年都会种好几亩西瓜,西瓜熟的时候玉艾夫妻俩就会开着三轮车把西瓜拉到城里卖,因为离城里远还要占位子,所以凌晨三四点钟就要出门。
玉艾出车祸的那天也是在天还未大亮的卖瓜路上,车轮子从玉艾大腿上碾了过去,手术后医生说保命应该没问题,但是可能会瘫痪。
可是玉艾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后还是走了,听村里给玉艾穿寿衣的婶婶们说,棺材里的玉艾瘦的只剩一层皮了,受了这么多罪到最后还是人财两空......说着说着都哭了。
棺材要抬走时玉艾的丈夫伟山抱着棺材不松手,哭着说:玉艾你太狠心了,你走了剩下我们爷儿仨可咋活啊,你把我也带走吧。
他悲痛的样子让村里人也跟着哭成一片,真担心他会寻了短见。
我们那边有个说法,年纪轻轻又是横死的女人的鬼魂特别厉,她在那边怕孤单会回来勾走丈夫和孩子。所以玉艾的婆婆不顾玉艾娘家人的阻拦,在棺材抬出门后用一壶滚烫的开水在汪晴家门口和小儿子家门口浇了一道热水河,还不放心的又撒了生石灰,这样玉艾再厉也回不了家里闹腾。
因为这个,汪家和玉艾娘家彻底闹翻了。
就这样汪晴永远失去了疼爱她的妈妈。
伟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消沉,整天以泪洗面,不干活也不做饭。玉艾婆婆和二叔家因为玉艾生前的泼辣也不怎么管汪晴兄妹俩。我妈看汪晴瘦瘦的样子心疼,就跟她说让她上学的时候来我家喊我一起走,这样她可以在我家跟我一起吃早饭。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和汪晴慢慢玩在一起。
有一次放学我骑着小自行车去田地里找爸妈,汪晴看见了说她要借我的自行车回家拿点东西,用完就还我。
晚饭时我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后,突然就开始各种腿疼,饭也吃不下去,就知道躺在床上呜呜地哭。爸妈以为我白天在学校跳皮筋玩的太疯了腿才疼的,就没管我,以为躺会儿歇歇就好了,结果到了晚上11点还是哭着喊疼。
那时候我的感觉是:脑子特别清醒,我也不想哭,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的灵魂就像一个第三者旁观着我的身体和我爸妈。那种感觉直到前年做手术全麻,我才发现那时的感觉跟下手术台后全麻没完全清醒时的状态是一模一样的。
我妈看我哭个不停,慢慢才觉着不对劲,想起白天汪晴借了我自行车我又骑着回来,就跟我爸说是不是玉艾跟来了,她回不了家又想她闺女,就跟着自行车来咱家了。
然后我爸妈就尝试着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想你闺女就找你闺女去,来我家嚯嚯啥,你看看清楚这不是你闺女,你赶快走,别让我拿针扎你。”我爸妈说这些的时候我完全能听清楚,但还是哭不停。
接着我妈边吩咐我爸把屋门全打开,边拿针缝衣针作势要扎我,就这样骂骂咧咧了好久……后来我迷迷煳煳地睡着了,第二天还跟没事人一样问我妈我昨天咋了,我妈凶巴巴的说跳皮筋跳太少了。
再后来我去郑州上学离家远,很少回家,跟汪晴也就很少见面了。
那时候偏远县城对童工查不是很严,很多初中就辍学的未成年借个本家兄弟姐妹的身份证就能煳弄过去,工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我妈说汪晴初中念完就去城边儿的织布厂上班了;汪晴她爸还给她找了个后妈,后妈对汪晴不好。我想起当初伟山抱着棺材恨不得随玉艾一起去了的样子不禁地感叹人心不古啊。
只是这个后妈没过两三年就跑了,还顺便卷走了伟山准备给儿子盖房子的钱和所剩无几的赔偿款。
我们那边农村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外乡女人,一般也是丧夫或离异,她们会主动跑到丧妻或老单身汉家里跟男的搭伙过日子,拿这边的钱去接济家里的孩子,一般过几年人就消失了,村里人称这种行为为“诈婚”。
汪晴的哥哥汪超同样继承了玉艾的好相貌,长得端正帅气,但也早早就辍学去外地打工了。
有一年春节,汪超还带回来一个已有身孕的漂亮媳妇儿,只是新媳妇儿到家里没看到汪超说的新房子,便哭闹着要走,还要把孩子打掉。孩子是汪超的心头肉,说什么也得生下来。汪超说尽了甜言蜜语,保证三年内把房子盖好,还承诺让新媳妇儿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公公和小姑子赚的钱都交给她,这才哄住了新媳妇儿。
但是汪晴不愿意,为这伟山第一次动手打了汪晴一巴掌。
之后汪晴一点儿惹得嫂子不高兴,汪超就会打妹妹。伟山只是看着,并不阻拦。在他的天平上,孙子比女儿重要多了,把儿媳妇气跑了,孙子也会被带走。
就这样汪晴又失去了家。
她在城里租了一间小房子,过年过节也只早上回家,给玉艾烧完纸不吃中午饭就走,因为家里根本没有她的房间。
我再次见到她是我大二放寒假在家。我妈大清早把我喊起来,说汪晴回来了,你去找她玩儿吧,别整天懒在家里。
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她那天的样子——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散着长发,白白瘦瘦的,说话声音很小很温柔,完全没有了小时候飞扬的性格。我摸着她的薄大衣问她穿这么少冷不冷,她笑着说:“不冷”。
我们俩站在她家旁边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她就说要回城里了,说过年公交车少,错过一班要等很久。
我送她到车站,看着她上车后就回家了。
我后悔没问她要一个联系方式,总想着都是邻居,见面很容易。可是又过了这十年,我经历读研——毕业——进修——谋生,毫无意外地变成了一个庸庸碌碌的大人,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我也没再见到她,也很少想起她。
去年我找资料时看到一张插画,画的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站在雪地里,表情疏离地看着远方,好像这个世界跟她没有一点关系。我就觉得“她”太像汪晴了。
后来我还梦到过一次汪晴。梦里我们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她好像不开心,怏怏地不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没话找话的说我教你画画吧,她看着我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梦醒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打电话跟我妈说我梦到汪晴了,我妈说汪晴前几年结婚了,嫁到了某某村,生了个女儿,她丈夫长得挺好待她也好…….
听到她过的好我真的很开心,开心她终于有家了,希望她的丈夫可以给她这二十多年缺失的爱,她应该也会给她女儿她所缺失的无忧童年吧。
另外,汪晴的嫂子在三年内并没有等到新房子,却又生了二胎,眼看着苦日子熬不到头,就扔下俩孩子回了外省老家,任汪超带着俩孩子苦苦哀求也铁了心不回来。
他们当初因为年龄小又大着肚子就没办婚礼也没登记,汪超想省下办婚宴的钱,又觉得二胎都生了媳妇肯定跑不了了,也没着急着补婚礼,扯个结婚证。
现在汪超常年在外打工,伟山也老了,身体佝偻,头发花白,在家照顾孙子孙女。不知道他独自在家的时候,会不会想起玉艾、想起汪晴小时候的样子,会不会为打在女儿脸上的那一巴掌而懊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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