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终成了故乡

亲历故事返回首页

夏日的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散成丝丝金线,散落在大地,露珠儿还眷恋着草地,微微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这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刻。

院子里,平平爸爸光着膀子在修理车子,平平妈把玉米粥小菜端上桌,伺候俩孩子吃了饭得去上学,喊孩子爸,孩子爸说你们先吃,我收拾好了再吃,这是农家院子里最平凡的清晨,忙忙碌碌中透着安宁。

二焕,吃完饭了吗?走啦,上学了!

翠翠,吃完饭了吗?走啦,上学了!

吃完了,来了,来了!

一个村几个住得近的小伙伴,谁吃得早就去其他家门口喊一声,一起结伴去上学。小学在村子3里外,附近十几个村子里学生都是在这上,大部分都是步行去,远一些的骑自行车。等到上了初中,就去镇上了,大部分就都是骑车了。

几个去上小学的小姑娘,路上叽叽喳喳讨论着下了课去买什么香味的橡皮,二焕看着走在前面的平平笑着喊到:平平你是喝醉了吗,怎么走路还晃悠?哎哎哎,你往沟里走干啥?哎哎哎,平平晕倒了,快起来啊,其他几个小姑娘七手八脚赶紧去拉倒在地上的平平,另外同村的几个孩子见状赶紧往回跑去喊大人。

此时她上初中的哥哥,一头栽倒在涌进教室的人流里,口吐白沫。

跑回家喊人的同学发现他们家里也出事了,他们妈妈也晕倒了,正招唿着喊卫生院大夫。

初步诊断,食物中毒。

三人都被拉去洗胃。

一家四口,三个中毒的,平平爸因为修理车子没吃饭,躲过一劫。

饭是孩子妈妈做的,到底哪里有毒?

本家的兄弟报了警。警察来了,取走家里几种吃食,拿去化验,发现是玉米粥里有毒,又取样玉米面,水缸里的水,最后发现毒在水里,那口专门做饭用的大水缸被人下了毒。

警察很快发现他家院子外面靠墙一颗歪脖子树上有脚印,凶手应该是踩着树进了院子,熘进了厨房,把毒下在水缸。

到底是谁这么大仇,要毒死这一家?

所有人都被轮流叫去问话,可一无所获。

警察根据提取到的脚印,在村里摸查走访,发现这家女主人是个南蛮子,来了十几年了,男主人长得五大三粗,胖胖的脸泛着光,给人感觉一年四季都是肿胀的,皮肤黝黑,人有些木讷。

“南蛮子”这个身份,让警察觉得可能这是个突破点。

南,指南方;蛮,指蛮夷之人。

南蛮子,是我们这边对南方人的一种称唿,印象里,大抵是福建,湖南,广西那一代。村里买来的媳妇,大多是那些地方的。

村里买媳妇的,要不是家里穷的娶不上媳妇的,要不就是身体有残疾的,或者身体正常,但相貌身高不尽人意的,总之,就是在本地没有姑娘愿意嫁的。

在80-90年代,村里“南蛮子”最多,可能是最开始买媳妇的开了不错的先河,买的媳妇没跑还生了孩子,家里家外也打点得井井有条,给了后面的人希望。那些打光棍的人家纷纷开始买媳妇。

不同于现在书里写的那些被卖到深山的媳妇都得拿铁链子拴着,我们这那些年买的媳妇在家里算是上宾,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求早点给开枝散叶。每次听说谁家买了媳妇,小孩们都跑去家里看,也没有什么婚礼,发几包糖散几盒烟就算礼成了。开始这些“买来的媳妇”出入男的都跟着,去地里干活也是一起,等到生了娃,慢慢产生信任了,觉得不会再跑了,就可以在村里串串门。

话说回来,女主人是“南蛮子”,墙外树上的脚印是个男人的,那是不是因为情呢?警察再次传唤问话,与此同时,村里一个男人说外出打工撇下俩闺女外出了。疑点就在这里,为啥呢?这个男人媳妇也是买来的,但是跑了,留下了俩年幼的女儿,他这一走,家里俩孩子就没人管了。

警察再次传唤,两下里一审,案情就明了了。

这俩人不知何时在一起了,男的想独自霸占,女的不同意,男的就怀恨在心,买了老鼠药就去投毒了,老天有眼,这家男主人因为早晨修理车子没顾得上吃饭逃过一劫。

案子判了,男的被抓去坐牢了,俩女儿真就成了孤儿了,大女儿跟我是同学。当时年龄小,并没有对她有什么成见,没有觉得是杀人犯的女儿就不理她,反而班里还组织捐款捐物,现在想来,她得用多强大的内心才挺过那段日子。

记忆里,她很少笑,埋头苦读,成绩很好,她和妹妹在几个大爷叔叔家轮流住,

后来,她考取大学,工作后定居在外地,再没有回来过。

她的爸爸,也就是投毒这个男人,在坐了几年牢后死在牢里了。

小时候,我妈经常骂我们,不好好学习,看看人家,这么苦这么懂事,农忙跟着去割麦,秋收跟着去地里背玉米,周末下地干活,都不耽误学习。

她从泥泞里一步步爬上来,把逃掉的母亲,判刑的父亲都放在了那些旧时光里,奔向了全新的生活,很为她高兴。

说说这些村里买来的“南蛮子”吧。

这些南蛮子娘家,大多家里非常穷,信息闭塞,吃不饱穿不暖,没学上不识字,到了我们这边起码吃饭不成问题,村里有一批老师,教育了一代代学生,慢慢形成一股好学风气,大部分家庭就是家里砸锅卖铁都会让孩子读书,这也是她们看到后,愿意留下来的部分原因。

不知道她们被卖之前有没有情郎,我想无论是否有,都不愿意被卖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买卖人口犯法,在那个年代,人穷怕饿怕的,亦或者要给家里儿子娶媳妇的,真是有卖女儿的。

细数这些南蛮子,基本都留下来一心过日子了,跑了的也有,也有跑了又回来的,外面逛了一圈,生了病,回来了,男人没计较又给治了病,终于稳下心过起了日子,现在都当奶奶了。

可能南北基因相差大,后代都挺聪明,学校里前几名基本都有这些“小蛮子”。大家对“小蛮子”会有些感觉不同,细看他们模样,会发现有点不一样,他们后脑勺大,俗称“坝子头”,耳朵上绒毛多,眼球颜色大多是棕黄色,倒也没有歧视,小小的心里反倒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有些可怜,比如秀儿的妈妈跑了以后,我们班组织了一次捐款捐物,长大以后觉得不太妥当,有点伤人自尊。

这些南蛮子大多不惜力气,日子也越过越好,生了娃心安了,慢慢地,她们也被允许回娘家了,但回去次数非常有限,太远了。

最早一批南蛮子里有个嫁给了一个先天性瘸腿的男人,这个蛮子,身形壮,脸大且圆,皮肤粗黑的,欧式大双眼皮,嗓门也大,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男人长得倒是不错,可能是不常在地里劳作的原因吧,皮肤挺白,生得俩孩子也貌美帅气,继承了俩人的优点。男人因为腿脚不方便,地里活大部分都女人去干,一身力气,春耕秋收的时节,割麦子拉玉米比个男人干得都勐;家里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农村土多,一般家里扫扫地就行了,她不,她家堂屋是砖头铺的地,砖缝里的土她都拿小刷子刷出来,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女儿叫春英,每次考试基本全校第一,蛮子教育孩子有一套,舍得打舍得骂,她们遭受过命运的棒杀,比其他人更明白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时光的车轮向前,春英考取了985大学,这瘸腿男人,反而成了大家羡慕对象了。

记得当初班里跟我同龄的“小蛮子”,大概得有四五个,有一个取了爸爸妈妈省份的简称,叫湘鲁(跟鲁豫叫法相同)。他有次作业没有做完,被老师批评要叫家长,有好事的同学跑去跟他妈喊:你家湘鲁没写完作业!我们小学就在村里,之前是个庙,破四旧拆了就盖了个学校。很快的,他妈放下手中的活,一阵风就跑学校了,直接让他跪下,还得顶着作业本,不许哭,老师拉都拉不住,操着一口湖南话叫骂:你不好好上学,就是睁眼瞎,就得一辈子地里刨食,没出息!我们上课了,经过老师劝说,让他在教室里站着上课,他妈就窗户外面站着看。经此一战,再也不敢了。

小学还没上完,他们一家出了村,去外面闯荡了,也考上了大学。

这家俩兄弟都是买的媳妇,弟弟家这方面就差了,大闺女跟我也是同学,叫大香,为了生儿子,一口气上了四个,第四胎才是儿子,她早早辍学打工贴补家用了。

还有一个腿瘸得厉害的大胡子男人,买了个媳妇,我记不住这媳妇的样子,她很少出来,也不赶集,生了一儿一女,最后跑了,记忆里这大胡子总是骑着一辆木头车斗在前面的车子代步,他开着一家小卖部,粗黄沙和着水泥砌的柜台,地面因为踩来踩去的人多,已经变成了土疙瘩。柜台里放在散酒,一个竹子制的小勺打酒用,旁边放着几个酒杯,常有人靠着柜台买上一盅酒慢慢喝。靠墙放着酱油桶醋桶,如果有人来打酒他就在柜台里坐着直接打,如果有人打酱油,他就要拖着那条毫无力气的腿,抬起柜台上挡着的板子扶着柜台一步步挪出来给大家打酱油,记忆里,那家小小的小卖部总是散发着混合着酒和酱油的味道,慢慢形成一种属于它的独特味道。

他家女儿跟我小妹是同学,成绩优异,考上了我们这最好的高中,也是那一年,他得病撒手走了,本家几个叔叔大爷加上学校的资助,捱完了高中,上了大学,最后考取了我们这的公务员。

他的兄弟也是瘸腿但没这么厉害,拄个拐杖自己能走,也是买的媳妇,在街那边开了个小理发店,媳妇有这个手艺,又在个集上,生意还行,她家后来还盖起了二层小楼。

“南蛮子”,带给了乡村不一样的风景,还有不一样的吃食,第一次知道粽子有长条的,还有放在竹子里的。在这里,她们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改变了自己和孩子的命运;书写了一个又一个爱恨情仇的故事;她们性格爽朗,嗓门普遍都大,爱说爱笑,操着混合了各自家乡和他乡的口音,一点点融入了这里,现在基本都没口音了,土话说得比我还熘,他乡,也终成了故乡。

上一篇:雪砂水

下一篇:阿香奶奶

请勿长时间阅读,注意保护视力并预防近视,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联系我们  ↑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