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孙女

亲历故事返回首页

初秋的早晨,有暑气散尽后的凉,一老一幼在街上玩耍,来了一个半瞎的老头,走到面前,说,我给你算一卦,不要钱。

老太心想,闲着没事那就算吧。

半瞎老头低头掐指半晌,抬头指着幼儿对老太说,这是你最后一个孙女。彼时,她的小儿媳妇肚子已高高隆起成球。老太心下一转,这是说那个球里是个带把的啊。老太开心的笑声叫醒了树上打瞌睡的鸟儿。

这个老太就是我姨姥姥。

我妈还是姑娘的时候去她的姨家走亲戚,路过我奶奶家门口时,我爹遥遥一望,就看上了我妈,再然后,我妈就成为了我们村的媳妇。我家跟姨姥姥家按照正常辈分,是差了一辈的,但我一直依着妈妈那边的辈分叫,而我姨姥姥家的孩子按照村里正常辈分叫,所以就出现了我叫姨姥姥儿子舅舅,我舅舅叫我妈姐姐,叫我奶奶还是奶奶的奇特景观。

我姨姥姥家那时候挺富裕,跟我姨姥爷俩人都吃公粮,俩儿子,大儿子进了合作社,小儿子考上了大学,日子那叫一个顺。每天大舅头戴大盖帽,骑着大胯子摩托带着他爹上下班,好不威风。

我们村因为人多,加上村子连着村子,周边村都来我们这赶集。五天一集,从南到北一条街,卖烧鸡糟鱼的,炸糖糕的,肉盒子水煎包,羊杂牛杂(不好意思,我只记住了吃的),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基本逢年过节才能买一次烧鸡打牙祭,她家是集集买。

我去她家串门,每次姨姥姥都把麦乳精拿出来直接让我吃。小时候过年磕头长辈给压岁钱大多是两块五块十块二十块,二十块那就算很多了,我姨姥姥每次都是崭新脆响的五十,后来就是一百。

我还记得那会一百是蓝色底,这是我过年压岁钱收的金额最高的票子,当然,最后都上交了。

我小舅从小学习好,戴了个大厚底眼镜,那时候,那戴眼镜就是认为有文化,小舅平时也不出门,家里满当当的书,就在家看书,是大人教育我们的案例。然后突然有一年就退学回来了,大人说受了刺激,精神有点不太正常,大家都有点怕他,他更不出门了,最多就背着手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一站站半天,头仰着,看着天空中飞来飞去的鸽子,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好似一副定格的画面。这个画面,他保持了多年。

关于小舅是怎么好好上着大学又退学的,小时候偷听大人聊,说是因为他只知道读书胆子小,有一次被人抢钱包,那人拿着刀威胁他,被吓破了胆。

人被欺负就会想着怎么不被欺负,舞刀弄枪是做不了,这时候有人宣传可以练功拥有神秘力量,结果就误入了法lun功,以至于走火入魔。

那几年,为了治好小舅的病,精神病院也去治疗了,也请了风水先生改变家里格局了,各种偏方也试了,记得我妈还借了刺猬的几根刺(所谓借,就是抓到刺猬,剪了几根又放了),加上什么中药,给我小舅熬水喝。精神时好时坏。他发病就是嘴巴里唠唠叨叨,说师傅你救救弟子,师傅来接他了之类,不打人。

夏天的晚上,图凉快,都是在院子里吃饭,没吃完饭,姨姥姥或者姨姥爷就去了我家,也不说话,静静坐一会就走。我知道一会吃完饭,我妈就会去她家,可能又快犯病,提前商量着怎么治。有时候突然发病,听着姨姥姥唿喊,我爹妈扔下手中活计就跑,有时候半夜回来,有时候第二天回来,第二天回来就是送精神病医院了。

可能小舅内心也慢慢接受了退学的落差,也接受自己有病了,也肯配合吃药了,家里人也都小心翼翼不去刺激他,凡事顺着他,要电脑就买电脑,发病间隔时间终于拉长,平常和正常人无异。

一晃到了婚配年龄了,姨姥姥就张罗着给他娶亲,不说小舅身高模样都一般,就这个情况附近十里八乡的肯定没姑娘愿意,一家人就托人找更远地方的姑娘,若单说家庭状况,那是杠杠的,父母都吃公粮,在农村家里都有单独的洗衣房,加上姨姥姥在镇上给俩儿子每人买了小二层带院的房子,硬件条件拿得出手。媒人说起来,跟男女方两边都认识,关系还挺近,也不知道咋说的,反正姑娘愿意了。

相看那天,是春天,虽然还穿着棉袄,已经不冷,天气特别好,春风和煦,放学就被叫去吃饭,满当当好几桌,我也见到了这个即将成为我小舅妈的姑娘,身高大概1米5,长得很小巧,模样周正,也不拘谨,落落大方。结婚之前逢年过节男方都要给女方送“节礼”,一般人家都送两只鸡,两条鱼,猪后腿,烟酒啥的,我姨姥姥给这个数翻了三倍,再加直接一整头猪,烟酒更没数,那会家里出行都靠自行车,家庭好点的是摩托车,他们家送“节礼”是直接拉一车。彩礼给的高高的,婚礼顺利进行。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透露着讨好。自动妥协的背后,是越来越大的胃口,以及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无底线。

结婚后,小舅还是跟着父母住,小日子挺滋润,家里什么都不用小夫妻操心。姨姥姥每月还给小舅妈开工资,她回娘家频率挺高,每次都会住几天。姨姥姥顾念她离娘家远,连回娘家的礼品都是姨姥姥一手包办。终于过上了平静正常的日子,大家有时候都敢开小舅玩笑了,姨姥姥念叨着,再生个娃就好了。

多半年肚子没动静,常有好事者目的不纯地跟我妈打听,他们咋还没要上孩子。

我妈只好说,妇女常见的妇科炎症,在治疗。

咋没见媳妇,没在家啊?

嗯,回她娘家了。

后来,终于怀上了,姨姥姥高兴坏了。

这个高兴有两层,一是大儿子家俩闺女,那会计划生育,俩女儿了就不能再生了;二是小儿子也能传宗接代了,没准能生个孙子。孕期各种营养品鸡鸭鱼流水般送进屋,平时再塞点钱让她自己买点自己喜欢的。其实,后来想想,大人们可能心里有点没底,毕竟吃了这几年治疗精神病的药物以及接受了这么多治疗,是否影响生育,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下终于安心了。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算命的半瞎子,姨姥姥正看着大儿子的小女儿。

算命的半瞎子说免费给你算一卦,指着小女孩跟她说,你这个孙女啊,是你最后一个孙女。

姨姥姥一听一拍大腿高兴坏了,这我小儿子肚子里是个带把的啊?

瞎子翻着他那眼白多的眼睛没说话就走了。

从这以后,零用给钱给的更大方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不是带把的,是个丫头。

姨姥姥讪讪说,这算命的算的不准,不要钱的卦就瞎算,不准不准。

生了女儿后,有一天不知道小舅受了什么刺激,发病了,连夜送去了精神病院治疗。小舅妈又哭又闹,日子不过了,要离婚,这以后有啥盼头,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姨姥姥出面,承诺孩子所有费用都她出,包括她上大学的弟弟的学费,这才算完。至于给了多少不知道,只听说她那个疼爱的弟弟,大学毕业没两年就在一线城市买房安了家。

俩人却再也不似从前,分了床。

小舅妈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回去就住下。小舅已经停了的药又开始吃上了。小舅妈又怀孕了。二胎还是女儿,模样长得像小舅妈,个子小小的。我夸奖说,长得像你,比她姐姐秀气。她听完这话,很开心的样子。有一年过年,舅舅带着俩闺女去给一个老光棍上了坟,嘱咐俩孩子别声张,回家大闺女就告诉她妈了,又是一通闹。

小舅说,你们都不在家,他活着的时候经常陪我说话,死了给他烧点纸让他过个年。

小舅妈闹完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临过年还没有回来的打算。

姨姥姥带着东西亲自去接,我妈也跟着去了,随行的礼品里应该还有毛爷爷。

那天到了她家,家里人不少,还有个邻居来家玩的堂哥,浓眉大眼。好歹回来过了个年。过了年又回娘家了,一呆几个月,婆家基本是个旅馆性质。老人觉得,只要不离婚,只要孩子跟爹姓,花钱养着都行。

小舅越来越沉默,身体也差了,又开始发病,有一次发起病来,拿头撞墙。姨姥姥不敢靠前,我爸上去抱住他,他力气大得很,一拳打向我爸胸口,把我爸胸口都捶青了。

在这个时候,小舅妈竟然又怀了,在娘家养胎,偶尔回来,孩子还没出生,小舅就突然就去世了,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

这胎生下来,终于是男孩了,这个孩子的到来,冲淡了家里的忧伤,小名起名叫梦梦,大概是梦里跟他爹再见的意思吧。

这个男娃娃,白皮,大双眼皮,很漂亮。看不出这大眼睛像谁,姨姥姥一家都是单眼皮。

因为属于超生,俩老的花钱托关系赶紧上了户口,在家坐的月子,等孩子大一点,带着仨孩子又回了娘家。这下是彻底不回来了,不,偶尔也回,孩子要交学费的时候。

这几个孩子慢慢长大,尤其这个孙子,长浓眉大眼真好看,总感觉面熟,像谁呢?

这些年妄图用钱来栓住一段关系,到头了没栓住。岂不知别人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来个将计就计,一步步,没耽误生娃,也没耽误离开这个家。

黄粱一梦啊!

上一篇:爱极伤人

下一篇:人口子

请勿长时间阅读,注意保护视力并预防近视,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联系我们  ↑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