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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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许久前,但要说多久吧也没多久,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是一个同学父亲的经历。他家和我家老一辈的时候就有些交情,他父亲同我父亲是初中的同学,而他又是我的同学,说起来也算是有些缘分。他父亲小我父亲一岁,我叫他杨叔。

我们这地方也不知是风水一绝,还是人杰辈出,从古至今就流传着许多说法,民间信仰更是多如牛毛。后来嘛,先是打战,再是建国,接着就到了破四旧废迷信的时候。听老一辈说,那时候拆庙砸像,断绝淫祀香火,一连闹了十年。

庙宇空了,神像砸了,空空的大殿里只剩下撑起大殿的粗壮柱子。

直到八十年代,民间信仰才又兴盛起来,我们的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杨叔父亲是行伍出身,退伍以后就在地方上工作,杨叔也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从小就跟随父母辗转多地上学。那时候杨叔刚上小学一年级,杨叔还和父母生活在老家。

烧香拜佛的风还是吹到了杨叔老家的村庄,人们张罗着把荒废的庙宇打开,漏水的屋顶添上新瓦,歪斜的门窗扶正,掉漆的大门又刷上了新漆。再然后,人们又开始张罗着把神像请回庙宇。

新来的匠人们生疏地塑着神像,战乱、动荡之下荒废了几十年的手艺,叫匠人们是抓耳挠腮。

神像是塑好了,可剩下的一尊童子像让所有人犯了难,匠人们已经绞尽脑汁,但是奈何没塑过童子,实在塑不出来。

人群聚拢在小庙里,空空的庙宇第一次显得那么拥挤,人群开始叽里哌啦地说着,又突如其来地沉默,沉默后不知又从哪里开始,又叽里哌啦的说起来。这样反复了几遍,从人群里突然发出一个声音——“要不然,找个小孩,照着他的样子塑?”

这话一出,安静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大量的叫好声,人们欣喜地觉得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办法。

可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做童子呢?人群里又传出一个声音:“童子嘛,肯定得找个漂亮的。”

人群又嘻嘻哈哈热闹地说起来。

没过多久,村里选定好一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做童子像的模板。

有了真人做参照,匠人们很快就做好了童子像。在一个黄道吉日,重修的庙宇终于落成。原本朴素的大门被漆上大红色的朱漆,破旧的木窗被贴上大红色的香火钱名帖,大殿里粗壮的香火点得熏人,称不上好看的神像落位,只有立在门口的那尊童子像看起来喜庆可人。

杨叔说,那位童子当时只有八岁,是和他从小一同长大的朋友。新庙修好的时候,杨叔还同他一起去看过,看着门口那尊神似朋友的童子像,杨叔只觉得新奇。

在新庙修好不到一年的时间,杨叔有一天突然就找不到自己的朋友了。杨叔问家人,问邻居,再去问朋友的家人,所有大人都支支吾吾的,好像没人愿意再提起这个孩子。过了一段时间,恐怕是家里人实在是受不了杨叔没完没了地询问,家人终于告诉杨叔,他的朋友死了。

那时的杨叔也不过八岁,对死亡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他仅仅知道,死亡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朋友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杨叔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大人们看着不再刨根问底的杨叔也只是松了口气。

少年的人生总像是按了加速键,没过多久,杨叔父亲工作调动,杨叔一家前往了新家。开始新生活的杨叔也交到了新朋友,幼年老家的小村庄也开始在杨叔的脑海里淡忘。

时间慢慢流逝,杨叔上完小学,之后又上了初中,上了高中,最后考上了大学,小时候的记忆早在杨叔的脑海里遗忘。

那是杨叔大学的时候,学校放假,回到家里的杨叔百无聊赖,于是决定回老家去姑姑家玩。

回到阔别许久的老家,杨叔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幼年时老家的模样在杨叔的脑海里也就剩个影子,在老家晃悠了几天,一切对杨叔来说都是新奇的。

一天傍晚,杨叔在姑姑家吃过晚饭,趁着红色的夕阳,熘达在村庄边缘的田埂上。大片大片成熟的稻谷散发着特殊的清香,收割过的谷穗被麻绳捆起来,大捆大捆地安放在路边。杨叔踩在被秸秆覆盖的松软的土地上,好不惬意。顺着摆放谷垛的路,直直地走下去。

走了不知多久,杨叔望着似曾相识的道路,不由得有些迷煳,相同的稻田,相同的谷堆,杨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一路在谷堆之间绕来绕去,杨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蜿蜒的路上只矗立着几座高高的谷堆,杨叔快步走到最后一个谷堆旁,却不想,谷堆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杨叔,不等杨叔开口,男人笑着出声:“好久不见了。”

杨叔一愣,看着眼前的男人出神,一时间没想起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谁。

男人像是看出来杨叔眼里的疑惑,开门见山地介绍起自己,嘴里吐出了一个杨叔许久不曾听见的名字。

男人看着杨叔思考的模样又笑出声,说道:“咱们俩小时候是玩得最好的朋友啊。”

杨叔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的样貌,和幼时朋友的模样开始联想,两道身影逐渐重合。

杨叔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和男人一起笑着:“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咱们小的时候玩得最好。”

男人随即问杨叔说:“你有烟吗?”

杨叔随手掏出香烟,从中抽出两支,一支递给男人,另一支顺手捏在自己食指间。火机点着香烟后,烟雾开始在两人之间缭绕,迅速拉近了两个气血方刚大小伙子的距离。

坐在高耸的谷堆旁,两人开始畅聊,回忆着幼时的事情。每当想起那些动人的时候,两人都不禁开怀大笑。那天傍晚的夕阳很红,远远罩在两人的背影上。

也不知聊了多久,记忆逐渐为杨叔构建起幼时的模样。杨叔抽着烟,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是童年那尊立在庙外的童子像,和那个在童子像立成之后就去世的朋友。

杨叔指间的香烟都开始微微颤抖,因为身旁坐着的这个男人,他给的名字,正是那个去世的朋友,一股寒意顺着嵴背直冲杨叔头顶,可那人去世时才八岁,怎么都和眼前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不相符,可要说两人的相似,眉眼也确实长得一样……

杨叔吓得冷汗直流,他不敢多想,或许说,他不能多想……平静了片刻,杨叔稳住声音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姑姑家,我就先走了。”

男人没有说话,默默地点点头。

杨叔见他没有多余的反应,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朝来时的路走,杨叔说,那时他脑海一片空白,走到后面已经开始大步跑,再到后来,已然是在狂奔。

来时的路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远,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看,就怕看见那个刚刚还在和自己谈天说地开怀大笑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也不知跑了多久,西落的太阳已经完全掉下了地平线,杨叔忽地看见不远处星星点点,是光亮,那是村庄。

杨叔如释重负般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杨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姑姑家,院子里点着灯灯,显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杨叔问起姑姑来,问起那个八岁时最好的朋友,他希望自己记忆出错,幼年时的那个朋友没有出事,想听见姑姑告诉他关于那个朋友的近况,或许他还生活在这个村庄里,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

姑姑听见这个名字,思索片刻,然后同杨叔说:“对,你小时候确实有这么一个朋友。”

杨叔试探性地问姑姑:“那他现在呢?”

姑姑叹了口气:“你忘了,你们小学的时候,庙里照他样子立童子像,那年人就没了……”

姑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惊雷一般炸在杨叔头顶。

第二天清晨,杨叔买了一条烟,顺着昨天的路往里走,凭着记忆找到了昨天傍晚那个高耸的谷堆,绕过谷堆就是男人出现的地方,杨叔缓缓走过去,谷堆背后正是一座被遮挡的坟冢。

杨叔走近,看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默默良久,杨叔熟练地拆开烟盒,抽出香烟,这一次他自己没有点上,只是把烟放在了坟头。

抹去坟头上的灰尘,掸走掉散落在坟边的枯枝落叶,杨叔没有停留多久,起身离开后,只留下那根完整的香烟摆放在坟头。

再次踏上回去的路,这一次杨叔回头了没有?

我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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