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鸡引魂

妈妈是在医院里走的。

当医生劝我和妹妹放弃抢救，催我俩早点带妈妈回家,年轻的我们坚持认为,只要还在医院里，就意味着还有救助的希望，即便这希望渺茫，可回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永远离开。

最后妈妈还是没留住。

妈妈临终前大汗淋漓的模样和艰难的唿吸声，让我跟妹妹痛心又害怕。

妈妈最终在我们的哭喊声中停止了唿吸。

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死亡。我们颤抖着拨通电话，通知了刚坐上返程火车的弟弟。他几个月前才参加工作，妈妈清醒时催着让他回武汉。

爱人和妹夫分头赶来，办出院手续，联系车辆，买寿衣，带妈妈回家。车窗外车马喧闹，阳光灿烂，我的心里却只有悲凉。

家族里伯父和哥嫂们都聚到小小院落里，帮忙处理各种事务。第二天,姑姑们纷纷赶回来，红着眼睛和伯父一起招唿来往吊唁的客人。曾严重脑梗，还带着明显后遗症的爸爸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茫然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

大姨家的几个老表、表嫂在灵堂烧了纸钱，磕了头，出来问候我们，劝我们节哀，说妈妈走了少受罪。得知妈妈是在医院里走的，四表嫂问：“那你们当时买白公鸡引路了吗？”我说没有。虽然听人说起过，但年轻的我不信这些。

旁边的长辈们听闻后，纷纷批评我不懂事，说：“这怎么是迷信呢，赶紧去菜市街买白公鸡，把你妈的魂魄带回来。”

两年前，四表哥酒后开车，侧翻到路旁沟里，肋骨骨折后扎伤肺部，在送至医院的后半夜不治身故，当时只有39岁。所以四表嫂知道丧葬的细节安排。

眼见一群亲友语气坚决，目光急切，我爱人立马骑上摩托，带我去了菜市场。菜市场有好几家都有白公鸡，这些白公鸡个头大，毛色纯白，神气十足。菜市场的老板听说我们买白公鸡,立马心领神会。看得出我们这样的顾客他见得多了。

我们选了一只羽毛光洁纯白如雪，壮硕威勐但不凶悍的白公鸡。老板熟练地把公鸡的两只脚绑好递给我。

我当时抱着这只白公鸡，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白公鸡温顺地依偎着我，不动不叫，安静地像一滴水。

爱人带我一路驶向医院，心中自带一种敬畏。白公鸡透过厚厚羽毛传递出来的温热，使我的心里多了一份踏实和安定。若不是有这一点温度，它一动不动的样子，几乎让人忘了它的存在。

在住院部大楼下停好摩托车，我抱着白公鸡和爱人走到大厅门口。掀起透明的软门帘，怀中原本乖巧的白公鸡瞬间抬起脑袋，喉咙间气流的振动一下子传到手上，我不禁低头看它，它昂着脑袋，仿佛在找寻什么，目光炯炯，有种将军般的威严气势。

据说，公鸡是引魂媒介，因为公鸡属阳，灵魂属阴，公鸡可护卫灵魂，使之安安分分去往另一个地方。

穿过大厅，我们站在了电梯门口。电梯门打开，里面有的人看到白公鸡明显一愣。走进电梯，白公鸡躁动得更厉害了，头颈都在动，身边乘坐电梯的人默契地侧身和我们保持距离。

回到妈妈生前住过的病房，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哽咽道：“妈，咱回家了。”

从病房离开，再次进入电梯，轿厢狭小的空间里，人们纷纷挤向角落，刻意回避我们，眼神透着一丝惊慌。白公鸡稍微安静了些，像是不想惊扰大家一样，没有发出多大动静。

等到出了医院大门,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转弯，折向另一条路时，白公鸡脑袋动了动，喉咙里咕咕有声。想起亲戚们的交代，我赶紧说：“妈，咱回家了。”

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又要拐弯了，白公鸡早开始转动脖子，咕咕声比上次大很多，我再次说道：“妈，我们回家了。”

摩托车行驶到下一条偏僻的长路上，白公鸡又安静地趴怀里不动了。

接下来，每逢拐弯处，白公鸡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什么，一直到家。

我又惊讶又感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说什么我都不相信白公鸡这么有灵性。之前看到听到别人说万物有灵，我内心是相信的，但全然没有这一次亲身经历，使我感触深刻。

回到家，我们小心地把白公鸡拴在院子里，它恢复了安静的样子，不急不躁，也不啼鸣。

妈妈下葬那天，白公鸡在坟头被放生，村里人说放生后谁逮到算谁的，现在想起来不免遗憾，当时怎么没想到把它留下来养着呢。

自此，我不再固执地以为，世界就是眼睛所能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