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梦

1.

听说，有的人很爱做梦，一睡觉就多梦。有的人不爱做梦，经常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是个很爱做梦的体质，哪怕中午睡个午觉，都会做个梦，有时候醒了会清醒记得梦里的事，有时候不记得，但是知道自己做梦了。

最奇怪的是，梦里的人，我能感应到是谁，却永远看不清模样。梦里捡钱，永远捡不完；梦里考试，永远迟到；梦里打电话，号码永远输入不对；梦里想上厕所，永远也不能顺利如厕。

我曾问过别的小伙伴，是不是也这样，得到的都是肯定回答。

我便觉得，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做的梦，也大同小异。

但是母亲不这样认为，她认为一切的梦，都有它的启示。

母亲的衣柜里有几本被翻得泛黄、书名一看就很“迷信”的书，什么《算命不求人》《面相大全》还有一本叫《周公解梦》。

我那时候上学了，知道什么是迷信，却不知道谁是周公，我想，应该是一个大师。

母亲每过几天，就会去翻一下那本书，然后和父亲讨论梦里的事。根据解梦来分析买彩票能不能中奖、这些天能不能远行、此事能不能成、今天会不会破财、会不会有血光之灾，等等。

有时候亲戚邻居若是做了奇怪的梦，也会上门讨教，母亲记不住那么多，就把书拿出来翻翻，说的头头是道。

2.

母亲告诉我们，如果是坏梦，就早点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如果是好梦，就不要说，说了，也就不灵了。

我有次问她，那解梦的时候，不都得说出来，说出来，不都不灵了吗？她白了我一眼，让我一边儿写作业去。

还有次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她离世了，我哭得很伤心。醒来也很伤心，她知道后笑着说，梦是反的呢，别担心。

我说，那既然梦是反的，为什么还要解梦，反着想不就对了。她瞪了我一眼，又去翻开书，依稀记得书里写到，梦到在世的亲人离世，代表生活顺遂什么的。

又有一次，平时为人和善的我在学校和同学闹了个大矛盾，吵架差点打架，我哭得很凶，但是没告诉母亲。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梦，梦到一些动物和我说话，很真切的样子。我回去便偷偷去翻了书，上面写着梦到和动物说话很不好，像鸡鸭这种属于长脖子尖嘴的，招是非口舌，行事要小心翼翼。

我惊得下巴都掉了。

此后，我便有几分信服这本书和母亲。

3.

母亲和前来一起织毛衣的阿姨们闲聊的时候，我在一旁假装做作业，侧耳倾听。

她们聊的最多的就是胎梦。有的说快生了梦到大蛇，有的说梦到彩霞，有的说梦到牛，有的说梦到蝴蝶，然后果然生男或是生女云云。

我问母亲生我前梦到啥了吗？母亲说梦到是一只锦鸡，很漂亮的羽毛，正想去抓呢，就醒了。

“难怪，我在梦里总会飞，原来我是一只锦鸡投胎变的。”我嘟哝着嘴说，母亲听了哈哈哈大笑。

关于和母亲聊解梦的事情，在我念大学后便很少了。一个可能是距离远了，电话里重要的事要说的还有很多。一个可能是我上大学后家里负担更大，奔波于生活，母亲要忙的事情更多了。

毕业后又忙于工作，也很少见面。

只是没想到，一个意外的发生，如今和母亲的相见，竟然需要在梦里了。

4.

母亲意外走的那天，我在医院哭了很久，不敢相信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直到抢救了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医生，无力地摘下口罩跟我说：妹子，医院每天都有人生，也有人走，这是她的命。

我止住了眼泪，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又慢慢后悔，如果这是命，是注定要发生的，那如果有梦的启示，能不能提前改变这一切？

我知道意外发生前，我打盹睡过去有做梦，但是我竟然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仿佛怕被泄露天机，一醒来就被人抹去了痕迹一般，只留一片空白。

我无力地回想着：我在哭泣中睡去，梦到在无声哭泣的母亲，我想这是我在感应她，她也在感应我，我们的情感都有不舍。

5.

奇怪的是，此后，我经常会梦到母亲，各种各样和她临别的场景，有她病重，有她受了刀伤，有她中了箭，有她中了毒，有她溺了水......都是命弦一线，都是我奋力抢救，有时候救过来，但是只有微弱的唿吸，有时候是无能为力的伤心。

我在想，这些梦是不是都是前世？抑或也只是一种心理创伤后的自我补救。

我问天问地问鬼神，甚至想找到一些观花的通灵的人。

也求了不少仙，走了一些庙，烧了一些香。

有的大师告诉我，她轮回了，有的告诉我，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不错。

我问母亲为什么突然离去，他们说这是因果。

好像这些话，套在谁身上都一样。

也许的确是这样，只是我无法求证。

这是割裂的，断层的，只能在梦里有一些链接。

但是梦到她的时候，梦里的我忘了她已经走了，仿佛是生前一般，只有当时梦境的情感在波动。梦里知道她已经走了的时候，又到处找不到她，没有她的身影。

6.

前些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去了一个地方，古色古香，小桥流水，桥下飘过一只船，船上载满了花，大朵大朵的，有牡丹，有荷花。

我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她老家的山上有牡丹，大朵大朵的很美丽。小时候睡觉的床单上也有，红的黄的，雍容华贵。长大后电视里也看过，但是到底是没见过真的牡丹，花到底多大，一个巴掌还是两个巴掌，还是没能清楚。

这船上的牡丹，跟荷花一样大小，很是漂亮。船头站了个青年人，女生模样清秀，又打扮成男生的俏皮样子。

桥上有一对母子向她招手，青年人便上了岸。母子中的妇女，便向青年说了些悄悄话，又塞了些东西给她。等母子离开，我连忙走上前拉住她，像是突然顿悟，又像是我一直就知道是她一样。

她对我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我知道，你叫俊驿。

驿还是怿，具体是哪个字不清楚，也可能是通假字。

她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说知道，你以前是奔波的货郎，为了方便出行女扮男装，在各个驿站售卖东西，但是现在网络太发达，到处都是网购了。你生意不好，就改行递送一些信息了。

我说这些的时候很自然，好像我认识她很多年，我真的从来就知道这些一样。

她微笑点点头。我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你在路上看到我母亲的话，让她来给我投梦吧，让她多留一会儿，至少20分钟，告诉我前因后果。

我真的想知道，她为什么走那么急，有什么因果，有什么注定，还是有什么误会。

俊驿有点犯难的样子，我连忙摸摸钱包，告诉她信息费不会少。

然后我又让她帮我跟母亲说，问下她缺不缺钱用，我给她修个房子吧，问她想住哪，需要多少开销，让她算下费用告诉我。

俊驿点点头，示意我给好处费。我掏出钱包，还真有两张钱，一张绿色的老一版的100元，一张粉红色的。俊驿选了那张粉红色的新钞。

我心想，下面也已经流通新版了吗？

纳闷之际，我便醒了。

7.

遗憾的是，后面几天，我做梦都没能梦到母亲。或是醒了，不记得做了什么梦。

也许是俊驿还没遇到母亲，建立链接还需要时间，需要缘分，需要悟性，需要慧根......也许是真相太过残忍，分离总是痛苦，母亲并不想我把她牵挂太牢，于是从不主动做过多解释。

就像一些不好解释的复杂事情，小孩子总问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告诉小孩子，你长大了，你就理解了。

也许有一天，我“长大了”，老了，境界更高了，就会慢慢释怀。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我也期待有境界更高的人，能够点拨我一下。或是，我们一起来解析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