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雀

那天回家后我上网查了一下，网上都说坟上有喜鹊是非常吉祥的征兆。

下面就说说那天的事情。

车在乡间公路上行驶，两边是广阔的田野，一出辽宁的地界，车就开始颠簸。

老公说：“这条路，不用看导航，也不用看路标，就这熟悉的颠簸感，我就知道，大内蒙，咱们又来了。”

如果有内蒙的朋友此时正在看文，请您千万不要误会，听我慢慢说。

每年清明前，我们都要开车，从辽宁朝阳去内蒙敖汉，给我的爷爷奶奶扫墓。

这条路来回两百多公里，一路上都是省道，乡间公路，还有山间小路。内蒙省的界内有几段颠簸的路段，其中一段正好在两省的交界处。

往年都是爸爸和我俩一起同行，今年没带爸爸。他去年生病后身体就不太好，年纪也大了，虽说是坐车，可这样来回一趟也挺累的。

早上七点我俩从家出发。

天阴沉沉的，从市区到郊外的那条路上车特别多。

老公说这些车有一大半都是去扫墓的。

天阴沉沉，人的心也阴沉沉。车里没开音乐，老公戴着耳机，边开车边听他的长篇小说。我看着车窗外，一会儿乱想，一会儿发呆。

爸爸出生在内蒙古敖汉，爸爸没有见过爷爷，他是遗腹子。爸爸七八岁的时候，大大爷（大伯）当兵回来在辽宁工作，奶奶就带着爸爸他们从内蒙搬来了辽宁。

爸爸兄弟五个，爸爸最小。如今，五兄弟里只剩爸爸自己。去年三大爷（三伯）也不在了。

爷爷奶奶有五个儿子，十六个孙子孙女，我排行十五，十六是我弟弟。

十多年前，弟弟生意失败后远走他乡，很少回来。那之后，每年清明，都是我和老公陪爸爸回内蒙敖汉给爷爷奶奶扫墓。

这些年里，每年回去，爷爷奶奶的坟前都没有别人来上坟的痕迹。

我不知道别的地方上坟是什么规矩，我们这里上坟要在坟头上压一张坟头纸。谁去谁压，一家压一张。看一下坟头上压着几张纸，就能知道这座坟有几家人前来祭拜。

每年回去，爷爷奶奶的坟头上还是我们前一年压在上面的那张坟头纸，坟前也还是我们前一年埋的那两盆花。

乡下的堂哥们去爷爷奶奶的坟前比我要近，这些年他们也都有车，出行也都方便，但这些年他们谁也没有去过。

可能他们都忘了爷爷奶奶的坟在哪里，他们也忘了他们小时候也是被奶奶疼爱的孙子。

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去爷爷奶奶的坟前了，这条去看爷爷奶奶的路，以后可能只有我自己了。

车里很安静，我坐在车上胡思乱想，越想心里越伤感，眼泪禁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

勐地听到老公开头说的那句话，伤感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了。

屁股下面传来的那种熟悉的颠簸感，竟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老公说：“好好看着路吧，再走一会儿导航就没法导了，今年爸没跟着，咱俩别走错了。”

我说：“没事，往那边去沿途的几个地名我都记着呢，我看着路标，错不了。”

车在熟悉的路上行驶，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远远的，就看见了爷爷奶奶坟墓两边的那两棵大榆树，还是原来的样子，枝叶繁茂。

那两棵榆树是自然野生的，没人栽种，没人打理，但一直长得很好。

我和老公把需要的东西拿到坟前，老公拿掉去年的坟头纸，压上今年的新纸，我把墓碑前面的石台擦干净，摆上供品。

我俩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知从哪飞来了一只灰喜鹊，站在坟后的土坡上叽叽喳喳地一直叫。

我俩点上香，我和奶奶说我们来看你们了，给你们带了好吃的，你和爷爷来尝尝，我说我们也给你们带钱了，你俩来收钱吧，缺啥就去买，别省着，想买啥就买啥。

老公我俩烧纸的时候那只灰喜鹊从坟后的土坡上飞到了坟旁边的一棵榆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再抬头看的时候，树上不知何时又飞来了一只灰喜鹊，两只喜鹊并肩站在树枝上，看着我们。

我俩烧完纸，把坟四周都收拾好，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两只灰喜鹊也飞走了。

给爷爷奶奶上坟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第一次遇见喜鹊在坟前，第一有喜鹊陪着我，完成上坟的整个流程。

早上出发时我心里还很伤感，但真的站在爷爷奶奶坟前，心就安定了。

我想，可能奶奶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她的小儿子身体不太好，她知道她的小孙女第一次独自来，她知道很多，那些告诉她的，和没有告诉她的，她可能都知道。

我每年都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我有个朋友说：“都说姑娘回娘家上坟不好。”

我说，我不去就没有人去了。我说，规矩都是人定的，从古到今，废了多少规矩，又立了多少规矩。

规矩说到底就是为人服务的。

如果堂哥们没有忘记奶奶，如果他们每年都去看看，如果他们介意我出现，那我不会去。

我并不在意奶奶是否记得我，我去上坟也从没祈求过奶奶给我什么保佑，我只是不想让奶奶的坟变成无人管理的荒墓。

为什么上坟要压坟头纸？压坟头纸，就是表明这个坟还有后人，还有人祭拜，还有人打理，这个坟墓的主人还没有被人忘记。

只要我还活着，奶奶就不会被人忘记。

每年回去看看，是我和奶奶的约会。

爸爸家的雨棚下面有几个燕子窝，前些天我回家，妈妈让我去看，已经有燕子回来了。

我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有朋友留言，太好了。

我问，为啥，为啥说太好了。

他说，似是故人来。

是啊，似是故人来，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