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债俗世了

前两天，看到一则新闻：一个潜逃10年抢劫伤人致死的罪犯被警察抓获后，痛哭流涕地说，他为了弥补当年犯下的罪，每年都买好多鸟、鱼去寺庙放生，还在各大寺院的功德箱捐钱捐物，可还是没能得到救赎，终究还要受到法律的惩戒，看来难逃一死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天理昭昭，谁都难逃法网，为自己的过错买单，这是亘古不变的准则。

佛眼看世界，更为清明，难道会因了一点施舍的香火钱，就把罪恶一笔勾销，岂不是笑谈！

我爸退休后，或许是太过寂寞，精神无处寄托，也随着我妈开始信奉佛教，逢初一十五，去白云禅寺烧香拜佛。

白云禅寺坐落在五峰山的半山腰，离城30多里，先要搭城乡公交车到五峰乡，然后或步行或坐小三轮到山脚下，再一路沿着盘山小道爬上去。

六十来岁时，体力还行，就当是去郊外游玩了。后来，两位老人都因心血管淤堵，分别做了装支架和气囊的手术，再上山拜佛，就比较艰难了。

他们俩没有停住每月两次上山的脚步，原因倒不是他们虔诚到不畏艰难，爬也要敬佛的程度，而是得益于一位好心人的助力。

我爸的字写得还不错。此份佛缘的结下，是因了他的字。

这位好心人，姓张，和我爸结识时刚过40岁，在医院附近开了一家纸货店，经营寿衣、花圈、裱纸、黄纸、香烛等纸货。

我爸是在他的店里买黄纸和香时，为一个正在店里买花圈的客人义务写了一副挽联，因而受到了张老板的青睐。并邀请我爸留下联系方式，说如再有客人要求写挽联，就打电话让我爸来，他会奉上润笔费。

后来在言语交谈中，他知道我爸买黄纸是为了初一去白云禅寺，立马说，他也是虔诚的佛教徒，初一也要上山。

再得知我爸上山要坐公交车，就很热情地说，他开车，一踩油门直接开到寺门口。

那时，上山的路已由信众捐款和佛教会出资修好了，有车的人家，都是开着车一路上山。

对于张老板的施助，我爸自然是感谢的。由此，两人交往日深。我爸常常会端一杯茶，到张老板的店里，和张老板畅聊下棋，很是相契。

得知修上山的路时张老板捐了5000元，寺院举办活动时张老板买鸟和鱼放生，日积月累在行善。我爸便认定，张老板是个善良有同情心的好人。

去年冬天，因为连着下了两天雪，天冷，我妈担心路滑，那几天没让我爸出门，我爸闲着发闷，就坐在书桌前，一遍遍地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突然接到了张老板的爱人打来的电话，她着急忙慌地让我爸到他家的店里来一趟，说是张老板前几天去参加了一个老朋友的丧礼，回来后，就有些神智不太清醒，只喝了一碗稀饭，就睡下了，可一睡下，已经三天了都没醒。

送到医院，也没检查出毛病，哪儿都正常。只是唿吸有些急促，还有就是额头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不平静，皱着眉头，半张着嘴，鼻头抽搐着，像是受了惊吓。

医生说不出所以然，有亲戚就猜测是不是撞客着了，想着我爸年老积古，又信佛多年，求他去看看。

我爸拿了他那串山核桃串的手串，和端午节采下晒干的一大把艾草，在我妈叮嘱他慢点走，别滑倒了的唠叨中出了门。

听我爸说，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张老板，脸扭曲皱巴成一团，定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悚的事，心神不宁。

他先点了一支安魂香，把核桃手串戴在了张老板的手腕上，又点燃了艾草，绕着张老板转了一圈，在他的脚心和头顶停留的时间稍长了点。

等艾草燃尽后，屋里弥漫着艾草的苦香味儿，他又把碗中的酒点燃了，用手指蘸着酒中的火苗使劲搓张老板的脚心和手心。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张老板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流着泪说：“我有罪啊，我有罪啊，有罪就要接受惩罚，不然到了那里，受的罪更大。我害怕呀，害怕呀。”

等他喝了点稀粥，有了点力气，才说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被两个押差模样的人带着走了很远的路，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门前，押差的人进门前吩咐他站着不许乱动，等叫他时再进去。

他站在门外，听见里面有皮鞭抽打人的声音和人的惨叫，还有一声断喝：“还不从实招来？”

接着又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我没做。”

听那声音，很熟悉，正在疑惑间，那声断喝又传来，说：“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嘴硬！把证人带上来。”

接着，他就被带进了门。

让张老板大惊的是，他刚过世的朋友竟然戴着手铐和脚镣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应该是被皮鞭抽打的，衣服都成了碎零的布条乱挂着。

就像电视剧里的过审大堂一样，桌子后面坐着一位黑脸戴着双翅帽的人，厉声问：“17年前，你们做了什么，招还是不招？”

就在他处在惊愕和惧怕之中没有回过神，不知该怎么回答时，黑脸的大人手一挥，就像放电影一样，他们看到了藏在记忆深处，最想忘却在午夜梦回时惊得冷汗涔涔的一幕。

19年前，张老板和他的朋友，还只有20多岁，都还没成家，在城里务工，干活重，赚得少，就盼着一夜暴富。俩人迷上了打麻将、推牌九，输了想捞本，赢了想再赢，青春岁月被一个“赌”字指挥着，虚耗着。

那是个冬夜，两人都输了，口袋里连吃碗面条的钱都没有，饿得肚子直唱空城计。路过一间食杂店时，他们就撬了锁，想偷点东西吃。他们先吃了几块面包，然后又在贪心作祟之下撬开了收银台下面的一个抽屉。

一摞厚厚的钱，都是百元大钞，差不多有一万多元。

他俩高兴极了，这么多钱，可以再到赌场赌一阵子，说不定能把他们之前的输的都翻本了。

正在他们拿着钱要熘时，惊醒了睡在门店后院的老板。

当天只有老板一人在店里，老板娘和一双儿女回娘家了。

老板掂了一把菜刀，说要拿吃的随便拿，但把钱放下，那是他们准备第二天给供货商的货款。没了货款，进不了货，就没得钱赚，他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朋友不理他，拿着钱就往外走。老板急了，拿起电话要报警，朋友冲过去抢过老板手中的菜刀，扬起来朝他的头砍了下去，霎时血流如注。

老板抱着朋友的腿张嘴咬，朋友吃疼大叫，张老板跑过去，拿起刀朝着老板的身上砍了几刀，直到老板软瘫在地上，嘴里冒着血沫，再无还手之力。

张老板和朋友把身上溅到血的衣服脱下，又找了几件男人的衣服换上，便逃之夭夭了。

那时候，监控摄像还没普及，买火车票不需实名认证，两人连夜乘坐火车逃到了另一座城市。

这件事，慢慢被岁月稀释，他们东躲西藏了几年后，没被抓获，也就放松了警惕，人模狗样地过上了娶妻生子的安稳生活。

朋友是患了肺癌，走得很痛苦，据他老婆说，临死前，痛得满床打滚，手把床垫子都扣烂了。

张老板像看电影一样看完19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幕，不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只听堂上的大人说：“念你是协从，尚有余寿，且放你回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思量吧。”

又指着绑在柱子上的朋友说：“他做下恶事，还不思悔改，就要受油烹冰寒之刑。”

被押着送回的路上，张老板战战兢兢地问：“何谓油烹冰寒之刑？”

押差的说：“在沸腾的油锅里炸一个时辰，捞出扔到冰水里浸一个时辰，再捞出扔到油锅里炸，如此十遍。”

押差的最后送他一句话：俗世债俗世了，免受轮回之苦。

张老板就是在惊骇之中，闻着我爸点燃的苦艾香醒来的。

他在家将养几天后就去公安局自首了，把他所犯下的罪招认得一清二楚。

他愿用铁窗之苦去赎曾经犯过的罪，自己的因果只能自己了。

我写下这些时，张老板已在监狱里服刑3年有余了，他一共被判了7年。

据说，他所在的监狱是一处农场，他表现良好，工作踏实认真，还会开收割机，深得管教人员的肯定，还获得了一年的减刑。

我对我爸说的张老板做梦一事，一直觉得有杜撰夸张之处，我认为他是因为朋友死得太惨，联想到数年前做过的恶事，惊惧害怕之余，才做的恶梦。

但对他自首，还是很认可的。勇于承担，不把这一世的债带到另一世，也算是有男儿气概。

也或许是，他这些年参禅信佛，做了不少善事，神佛指引他，走向心神安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