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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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就是说,人活到七十三岁和八十四岁,身体的零部件因为老化,该出毛病了,是人生的一个“坎儿“。

古代有两大圣人:孔子活了七十三岁,孟子活了八十四岁。所以就有了“坎儿年“一说。

说起来也怪,人在这两个年龄段,总会碰上这样那样的坎儿,生病或是遇灾,能顺当地迈过这两个坎,还挺不容易的。

我妈生于1950年,2023年,她老人家刚好73岁。

2023年初,疫情大放开,全国人民差不多都阳了,咳得喘不过气,嗓子眼里犹如含了刀片的滋味,我想好多人还记忆犹新吧。

我当时距我妈有300里,我和老公都阳了,我的反应重,发烧,呕吐,拉肚子,咳嗽,浑身无力,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才好转。

忍着病痛,我也没忘了和我妈通电话,知道她也阳了,咳得厉害,胸口发闷,头发胀,一直在社区诊所挂水。

老人家每回通电话,都让我不要挂念,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行。

我知道我妈报喜不报忧,放不下心。病情好转之后,腊月十七,和老公一起开车回了老家。

当时我妈的样子吓了我一跳,脸色灰黄,瘫软在沙发上,捶着胸口咳,有气无力,眼皮都懒得抬。

我爸说,去诊所挂水腿都迈不开,走不动路,他央了邻居把她架到三轮车上,推到诊所去了。

我一边埋怨我爸不早对我说,都这样了,还不去医院,在诊所耗着,一边收拾病例和医保卡,让老公把我妈半抱半架着弄到车上拉到医院去了。

医院候诊大厅的人乌泱乌泱的,内科挂上号,排队等了半个多小时,医生问诊后,开了验血单和CT单。

租了医院的轮椅推着我妈去CT室,排在我们前面等着做CT的有34人。

叫号的大屏滚动着病人的名字,一长串的名字排在我妈的前面,急得我坐下来又站起来,惶然如一头窜入河水中的狗,水漫过头顶,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妈头耷拉着,眼睛微闭着,一声声剧烈地咳嗽,像是要穿透她的胸肺,听得我心焦心慌。

做完CT,两个小时才能出结果,我厚着脸皮找了急诊室的一位熟人,在急诊的病房里找了一张空床,让我妈躺下。

CT结果出来,已经临近下班时间,我小跑着到诊室找医生看结果,其实拿到片子,我和老公看了一眼,就眼前发黑,片子白得亮眼,刺目。

医生只瞄了一眼,就说,“白肺,情况很不好,咱们这县级小医院,治不了。”

我的头“嗡”地就炸了,腿软得打晃。经常上网,看网友和专家的讲解,我对白肺并不陌生,知道这种病会引发呼吸衰竭,死亡率很高的病。

医生接着说,“你母亲还有冠心病,高血压,血糖也高,转到大医院去吧。今年这情况,咱这医院收治了十几例白肺,都盖上白布单了。”

按我的想法,直接开车去市里的医院。可我妈一听要转到大医院去,死活不去,扒着病房的门框,说她死也要死在家里。

我爸说,要不先回家,天也黑了,你们累了一天,回家吃顿饭,再商量商量吧。

回到家,任我怎么说破大天,哭着求她都没用。

我妈瘫软在床上,一边捶着胸口咳,一边坚持她的说法——“我今年73了,是阎王不叫自己去的年纪,到了走的时候了,临了临了我可不再受开膛剖肚,挖肝剜肺的罪,我就死在家里,哪也不去。”

然后,又咳嗽带喘地指挥我爸翻箱倒柜找存折,和她的匣子,要给我交待后事。

远在外地的弟弟说,他现在就开车回老家,明天就是抬也要把她抬上车送到医院去。

我妈一听,更来气了,“你们敢抬我,我就弄根绳吊死。六婆说了,这都是命,谁都逃不过命去,我的大限到了,你们就让我安安稳稳地走,比把我拉到医院折腾死强。”

六婆!我眼前一亮,我妈最信六婆说的话,如果能把六婆搬来,兴许她能说服我妈去医院看病。

离家久了,我已经不太认得去六婆家的路,而且,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寒冬冷风,小城里的人们大多早睡,尤其是老年人,六婆已有90高龄,这么晚打扰她,不太合情理。

但为了救我妈,我央告我爸和我一起去找六婆。

六婆现在跟着她一个侄孙媳妇住,侄孙媳妇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也跟着学些看小孩子吓掉魂、观香、看事儿的本事。

我提了一箱牛奶和几个礼盒,毕竟快过年了,只当提前给六婆拜年了吧。

敲开六婆家的门,六婆已经躺在床上了,屋子里开着电暖器,暖融融的,清洁干爽,没有一点老年人居室的异味。看起来,六婆被照顾得很好。

侄孙媳妇在六婆后背垫了两个软枕头,给她披了衣服,扶着她半靠着躺下。

六婆问了我妈的情况,又问了出生的时辰,微闭着眼几个手指捻动掐算了一会儿。

说,“回去对你妈说,你妈去年就过了坎儿年了,阎王没收她,她且有寿限呢,好日子等着她过哩。”

“咱们说的坎儿年,是按虚岁说的,你妈今年按虚年,74岁了。让她听我的话,明天去医院好好看病,准能治得好。”

我含泪答应着,又怕我妈不相信,让六婆又说一遍,并用手机录了视频。

就在我对六婆表达了谢意,起身要走时,六婆伸出手握信了我的手说:“闺女,半辈子的苦日子熬出头了,以后啊,都是笑着过的好日子。”

我红了眼眶,紧握了六婆的手,再次道谢,刚迈出门槛,泪水就潸潸而下。

六婆的话终于不再让我妈挣扎,第二天顺从地被我和连夜赶回家的弟弟送到了市人民医院的呼吸内科。

那天特别巧,我们办住院手续的那天,刚好赶上一个病人出院,腾出了一张床,否则只能住走廊的加塞床了。

接诊的主治医生已年过花甲,两鬓斑白,是个带研究生的呼吸内科的专家。

他认真地看了我们带过去的CT片子,说,病人情况不容乐观,基础病也比较复杂,但是我们尽全力医治,你们家属注意保障病人的饮食营养,我们两下共同努力,争取帮老太太把这一关撑过去。

我握着他温热的手表达谢意,他挥挥手说,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你们做好后勤供应,一句话,我们是在和死神赛跑,我相信我们能跑赢,你也要相信!

我妈再次和医生确认,不会给她开膛剖肚动手术,才安下心,躺到病床上,听任小护士为她量血压,测血糖,夹手指测血氧。

治疗的方法我也不甚很清楚,只记住了,医生下的一道命令,病人每天要趴在床上不能少于10个小时,这个方法能保命。

起初,我妈不太配合,她肚子大,趴在床上不舒服,压得肚子疼,胸口闷得出不来气,像个小孩子一样,趴一会儿,趁我们不注意就翻过来了。

我就装出严厉的样子命令她趴着。

从腊月十八住院到腊月二十九出院,一共11天,我和弟弟都守在医院,陪着妈妈,听候医生的召唤。

老公每天开车100多里路,中午来送一次饭,鸡汤、鱼汤、羊肉汤、牛骨头汤,换着花样做。

晚上,我躺在折叠床上,守在我妈的左侧,弟弟租了一张医院的折叠床,睡在我妈的脚头。

那些天,是我们成年后和我妈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天24小时几乎不离左右。弟弟讲笑话,说孩子的趣事,也讲我们小时候的糗事,逗我妈乐得笑开怀。

病情是在住院5天后好转的,咳得轻了很多,胸口也不太闷了,呼吸也顺畅了,晚上睡眠时间增长了一些。

又拍了一次CT,医生说治疗得效果很好,缺氧症状得到缓解,影像上肺部炎性渗出减少,继续巩固治疗,不耽误年三十回家吃饺子。

我妈听了医生的话,心情大好,午饭多吃了一个包子。话匣子打开,我们这才明白了她的心结。

我小舅姥爷比我妈大5岁,我妈小的时候是在她姥家长大的,所以她和小舅姥爷是童年的玩伴,感情很好。

小舅姥爷身体挺好,只是血压有点高。他73岁那年的夏天,天特别热,小舅姥出门和老姐妹们抹骨牌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老人家一辈子节俭,不舍得开空调,怕费电,热得受不了,用凉水冲了澡,躺在电扇下面睡着了,估计一凉一热,刺激了脑血管。

等小舅姥天擦黑进门时,小舅姥爷脸色发紫,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拉到乡上的医院,医生说是脑出血,要动手术,乡里的医院没条件,再转到县医院,走到半路,人就不行了。

我妈出席小舅姥爷的葬礼时,心里就“咯噔咯噔”的,再加上一堆亲戚都在那儿说,七十三是坎儿年,不容易熬过去,她就有了心病。

后来,她在娘家时最要好的一个姐妹是去年走的,刚73岁,只是感冒了,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还没等孩子们赶回家往医院送,就没了。

唉呀,我妈的心病就更大了,她说,“医生都说了,得了白肺就是踏进鬼门关了,咱村里好几个得了白肺,在医院挺不了几天,就没了。我想着轮到我了,过不了坎儿年了,谁承想你们俩硬是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我还真逃出一条命了。”

腊月二十九出院后,我把爸妈接到了我家,汤汤水水侍候了一个多月,又复查了一次,已无大碍,身体恢复得挺好。

老人家毕竟年过七旬,虽说那次逃过了命,但白肺对她身体的伤害还是挺大的,这一年多,她苍老了很多,走路再也不能健步如飞,只能慢悠悠地晃,说话的腔调也低了好几度,饭量也减了不少,吃多一点就说撑得胃反酸。

但她还在,我推门回家喊声“妈,我回来了”,还能听到她愉快地应声“呀,闺女回来了。”

还能看到她喜上眉梢的笑脸,吃上她熬的玉米糁粥,烙的油饼,我就很吃足了。

感恩医生高超的医术,也感恩六婆那番预示未来向好的话,让我妈走出了心魔,让她还能生活在温暖的阳光里,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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