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又一场告别

冬至那天，二勇请吃饭，席间聊天时，才发觉，二十年的岁月，转眼如云烟。时间如风，我们看不见风的流动，却看得见风流动后的改变，时间也是一样，我们看不见时间的流逝，却看得见时间流逝后的人和事。

认识二勇已经二十年。

二勇和我同岁，生日比我晚几天，刚认识他时他管我叫姐，管我老公叫姐夫，虽然他和老公是朋友，但他对我俩的称唿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当初他管我叫姐，不仅是因为我比他大一点点，主要是因为那时候他是我弟弟的司机。

那时候弟弟的塑钢门窗厂已经小有模样，二勇是弟弟的司机，厂里需要拉货时二勇就开货车，弟弟需要出去办事情谈生意时二勇就开轿车，我和老公认识二勇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时候我们和二勇只是认识，并不熟悉。他偶尔会替弟弟给我们送送东西，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用车，他来接接送送。那时候我们和他只是一些表面的接触，没有太深的交往，但他给人的感觉很好，让人觉得很舒服，爸爸说他细心又认真。

后来老公给弟弟看过半年多的工地，那段时间他和二勇的接触比较多，两个人很投缘，就这样成了朋友，这份友情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二勇在弟弟那里干了六七年，直到弟弟生意破产后才离开。之后老公他们每次聚会他都会问问老公弟弟的现状，他说弟弟虽然脾气很臭，但对手底下的人很好，尤其是对他，知道他家里负担重，那几年对他一直很照顾。

二勇的负担的确很重。

二勇的哥哥大勇，冬天的晚上出去喝酒，喝得太多了，回家的路上困了，喝多了，人也懵了，困了就睡在了雪地里，等到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冻僵了，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大勇死后大勇媳妇收拾收拾东西就回了娘家，把刚刚六七个月，还在吃奶的儿子扔在婆家不管了，几个月后又嫁了人，和那个孩子再无联系。

大勇出事时二勇和现在的媳妇正在谈恋爱，那时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两个人会分开，因为明摆着的事，那孩子以后就是二勇的负担。

二勇妈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退休金，身体还不好，一直病恹恹的，二勇爸以前是企业的职工，有退休金，但那时候的退休金也很少，两个老人都过得紧紧巴巴，如今又多出一个孩子。再说，两个老人能管孩子几年，孩子越长越大，花销越来越多，以后孩子的事，老人的事，都得二勇来承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勇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那时候二勇媳妇的条件也不错，和二勇分开，完全可以找个负担更轻的，条件更好的。

但两个人还是走到了一起，没有分开。

俩人婚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家里三个男孩子，真是又让人喜，又让人愁。

二勇给弟弟当司机的那几年里，先是二勇爸被确诊肺癌，从发现到去世历时一年多。老爷子去世还不到一年，二勇妈又突发脑梗导致偏瘫，在病榻上缠绵了将近两年多后也去世了。

二勇和我同岁，但那几年他看起来要比我老十多岁。

二勇从弟弟那离开以后就给别人开货车，跑长途。这些年里二勇也干过些别的事情，但还是以开货车为主，现在也是在开货车。

二勇媳妇有个哥哥，哥哥家的日子也过得不错，但大概在13年或者是14年的时候，二勇媳妇的哥哥出车祸去世了。

老年丧子，这件事对二勇的岳父母打击很大，从那以后两位老人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儿子不在了，儿媳妇对公婆也没有法律上的赡养义务，岳父母的养老又自然地落在了二勇夫妻俩的身上。

18年二勇岳父去世后二勇岳母就和他们住在了一起，老太太患糖尿病多年，全身上下哪都不好。

前些天，还不到早上五点，二勇给老公打来了电话。

大冬天的，早上四五点，天还黑漆漆的，人睡得正香，电话一响，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能家里父母年纪大的朋友能明白和理解这种感受，就是特别害怕听到半夜和凌晨的电话。

电话里二勇让老公现在去他家，他岳母病了，这次比较严重，人已经不能动，打了120，但120不负责从楼上往下抬人，他家不是电梯楼，他现在不在家，他又叫了几个朋友，让老公他们几个把老太太从楼上抬下来。

二勇当天夜里从外地赶了回来。

吃饭时二勇说老太太现在就是在熬时间呢，有时明白有时煳涂，明白时知道他是女婿，煳涂时就把他当成了儿子。他说他现在几乎不离开医院，有时候老太太以为他是儿子，看他的眼神里都有光。他说这样每天陪着她，能让她开心一点就挺好。

二勇很感激岳父母当年没有反对他和妻子的婚事，他对老人很孝顺，大舅哥去世后二勇对两位老人的照顾很周到细致。

生活不是爽文，生活也不是爽剧，生活里可能会有很多意外的遭遇，却不会有很多意外的惊喜。

二勇家的三个男孩子都已经长大，三个孩子没有考上名牌大学，没有逆袭成为人生赢家，三个孩子都没有上大学，都早早的学了一个能够谋生的手艺，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做着一份自己能做的事情。大儿子，也就是大勇的儿子，现在是厨师，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里掌勺。双胞胎里的老大在一家美发店里当大工，老二和二勇一样，也是给别人开货车，但跑短途，就在周边的市县送货。

三个孩子都在身边，谁也不想去外面闯荡。二勇说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优点可以说是稳当，也可以说是胆小。孩子们从小就知道家里的情况，知道不给父母添乱就是给家里做贡献，所以不冒险不闯祸就成了孩子们的性格特点。

二勇说有时候想到要给三个儿子结婚，买房，心里也觉得堵得慌。但孩子们总说我们不急，你们急啥，钱，我们自己慢慢赚，你当年能娶到我妈，我们也能娶上老婆。老大的身世他们没有隐瞒，孩子们从小就知道。

我很佩服二勇夫妻俩，接二连三的事情，鸡零狗碎的生活，两个人一直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过得也不潦草，孩子们虽然不算出人头地，但都懂事沉稳，自食其力，一家人和和气气，安安稳稳，这样的日子，不就很好吗。

二十年，身边的很多人变了，很多事也变了。

弟弟从当年的风光无限，变得一无所有，直到今天，还有没还完的外债。那些欠他的钱要不回来，他欠的钱只能慢慢偿还。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他说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那天吃饭时二勇说XXX死了，我“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是欠弟弟钱的人，这些年，欠弟弟钱的人，有人不知去向，有人依然风光，也有人已经不在。

有时候我们会觉得生活永远都是老样子，一如往常，但在某一时刻，停下来观望，才发现，日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变了模样。

二勇说看他岳母的样子，是过不去今年春节了，大概就是冬月的事。他说这些年他们夫妻送走了他的父母，送走了岳父，马上又要送走岳母，他说作为儿女，他们尽到了责任，尽力了，也问心无愧了。

他的这句话让我很心酸，也让我很庆幸。我庆幸父母和公婆都还健在，心酸他们也都已经年迈。

尤其是我爸爸，今年夏天病过之后身体比从前差了很多。血氧时常会不达标，经常需要吸氧。

昨天爸爸说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废物，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说：“你这个老头可真不知足，你现在还能和妈妈拌嘴，还能和我抱怨，不高兴了就让我‘以后别回来了’，高兴了就说我‘你咋还不回来呀’，

你一个电话我就屁颠屁颠的回来，你想想从去年末到现在，你那些战友同事没了多少，和他们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人要知足，知足才能感到快乐。”

爸爸说：“我闺女说得对，知足才能快乐。”

今天是2023年12月25日，圣诞节。在这个夜晚，我写下这些絮絮叨叨的文字，我要在今天对自己说：“你真棒，今年辛苦了。”我也要对此时正在看这些文字的你说：“你真棒，今年辛苦了！”

看过了身边太多的人和事，我忽然觉得，人生不是只有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才值得被肯定和称赞，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还能为家人做一点贡献，这就已经值得我们自豪，这就已经很好很好。

最后，把这句话送给大家——“我只是在这个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的世上，用心做着此时此刻的自己能做的事。”

祝我们每个人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