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们被复刻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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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讲一个我老公家老辈人的故事。
我老公是四川人,他的公(就是祖父)年轻时参加了革命,是一名老红军。
新中国成立后,他的公被安排到了重庆水务局做科长,按照常规的规律,后面应该是站稳脚跟之后把家里逐渐都接过去,落户重庆,子继父班,一家人脱离底层,实现阶层跨越。
但事情却是往反方向发展的,他们一家非但没有脱离,他的公还被拽回了农村,郁郁半生。
这一切的起因,在我老公的亲婆身上。
我老公的亲婆是农村妇女,那个年代的农村婚姻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没有感情基础,婚后又常年分居两地,没能建立起信任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那时,公只能在探亲假时才归家,亲婆一个人拖儿带女又要劳作田地,疲累辛苦可想而见,尤其看着别家有男人在田里干活,再被其他女人们酸言酸语刺激几句,本就不牢固的信任逐渐崩塌,亲婆疯狂的想让公回家,多一口人就能多分几亩田,又能把男人拴在身边。为此软磨硬泡都没能奏效的情况下,她走了一步昏招——去公的单位大闹。
对于农村妇女的撒泼打滚我只在媒体和电视剧里看过,只是看虚拟情节都感到窒息,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想来能让上过战场意志坚定非常人可比的老红军战士都受不住的,真实场景想必更加令人窒息。一个陷在执念里的人,怨力之持久之深厚,我在他们二人的儿子和儿媳——我的公公和婆婆的身上体会到了有多么可怕。
这场改变家族命运走向的大闹最终以公辞去公职回乡种地落幕。但随之又拉起了另一场大幕——
几年后,因公的埋怨和无视,在某一天亲婆一个人在屋子里喝药自尽了,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于是,第二次的家族转变因此埋下了祸根。
公的儿子,家里唯一的男丁对公产生了深深的怨恨,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称唿过公公为“爹”,只以“伯伯”相称,直至公过世,都没有再从儿子嘴里听到一句“爹”。
在写原生家庭诅咒的时候,我思考为什么一个家族中连续几代都出现类似的悲剧,看起来是被既定的诅咒,其实内核是那句“人之初,性本善。”
这里的善是指小儿的善观察,善模仿,善学习身边最亲近的长辈,将其观察到的行事逻辑化为己用。一来这是她/他最常见的,二来这是在他/她心里安全范围内的。熟悉意味着安全,而安全会无限复刻到方方面面。
他的公,在儿子长到20岁的时候,就复刻了自己父母的行为——给儿子指定婚事并且强势要求必须遵从不得异议,且还是在一切都定好了,第二天就办喜事的情况下才“通知”的明天乖乖拜堂结婚。
听我公公自己说,结婚当天早上他还强烈反抗,被公捆起来在院子里直接打到同意。
我的公公和婆婆,就在双方父亲的一手包办下,在满心的不甘愿中,强行成了家。
后来听婆婆偶尔提起,也看到过他们年轻时拍的照片,最初她对这个丈夫还是很崇拜和憧憬的。清瘦细高,一副书生气,有文化有思想,自己又自学了修理电器,虽然不懂干地里头的活儿,但聪明呀,怎么看都是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好男人。
然而公公骨子里继承了亲婆的极端和公的执拗,只要最想要的否则就毁掉。婆婆在他眼里,既不是内心憧憬的女子模样,也不符合完美妻子的贤良淑德。对于这个年轻的18岁姑娘,他的内心半点怜惜也无,三天两头或是吵架或是冷战,像极了公对他亲妈那样。
于是婚后两年,我老公一岁左右,婆婆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家庭冷暴力,抱着我老公去投奔已经进城了的父母一家。
彼时,我老公的外公在国营医院的后厨里谋了一个大厨的职位,也把外婆弄进了医院,有个编制。一家人都顺利落户了城市户口,得了医院分配的一个两室一厅的家属楼。
婆婆把老公交给了爹妈白天帮带,自己去街上租了一个小铺踩着缝纫机做成衣定制和修修补补的小买卖,赚点钱养活自己和儿子。
我婆婆是个直心直肺不懂拐弯的人,定价实在,干活实在。小铺虽然赚钱不多,但客源却慢慢稳定下来,旱涝保收。
这时候,公公通过一路拐弯抹角连蒙带骗的打听找上来了。
其实那时候,我老公的外婆见大闺女这样受委屈也是很心疼的,所以对于公公的打听一概都说不知道母子在哪儿。但公公是个聪明人,他通过老乡之间打听,痛哭妻子带着儿子失踪了抛弃了自己,自己万分思念妻儿的谎话,成功哄得知道婆婆一家住哪儿的老乡告知了他具体位置,连婆婆小铺的位置也一并告知了。
这段历史和我家历史相像的惊人之处在于,作为过错方的丈夫,都捏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对自己有利的版本灌输给孩子,以达到让孩子在心底埋下怨恨母亲同情父亲的目的,也都以花言巧语哄骗妻子把全部身家都交给自己支持自己的喜好和心愿。
我爸爸是把我妈的钱拿去买琴买鞋买衣服,我公公是把婆婆的钱拿去租了一个更大的店铺进了一些衣服卖成品服装。
不同的是,公公确实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进的服装款式新颖又敢于标价,在其他人开始模仿他进货款式的时候又果断转让了店铺,赚下了第一桶金。
看出录像带租赁买卖即将兴起,转而租了更大的店铺,投了所有的钱进去开了当地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录像带租售放映一条龙的影音店。
巅峰时期,当地的政府官员和电视台的人员与他常来常往,称兄道弟,家里出点什么事都能迅速摆平,一时间人人吹捧,风光无两。
人心啊,在低谷时总能时时提醒自己要谨慎努力,在更需要小心翼翼的高峰时却反而戒心全失,自得自满。
公公每日在外饭局不断,唿朋唤友。婆婆在内只需要每天傍晚去店里收钱,售卖守店一律都交给了两个年轻的店员。
生活好了,房子买了,店里源源进钱,孩子也大了不需操心,亲友都对自己羡慕追捧。整日泡在这样的环境里,的确很容易让人迷失。
有钱有闲的婆婆染上了不分昼夜打麻将的恶习,有名有望的公公也掉入了“我即是一切正义”的陷阱。
麻将馆里天天泡着的都会是些什么人呢?不久之后,就有牌友偷偷地跟我婆婆说,看见公公跟店里的小姑娘拉拉扯扯。又有另一个牌友偷偷跟我婆婆说,看见公公在外面带着别的女人买东西。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婆婆觉得店里的钱对不上就是公公搞外遇的证据,公公觉得你天天拿店里的钱去打麻将我还没找你说呢你倒打一耙。
小吵变大吵,大吵变恶吵,谁也不低头,谁也不认错。
一个认定是对方意志不坚识人不明,一个认定是对方做贼心虚反咬一口。
于是公公思路清奇的也去赌钱,以此来证明自己置于同样的环境下绝对不会被带偏,且说戒赌就戒赌。
打麻将这个输赢其实是有上限的,毕竟和婆婆一起打麻将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大钱,但和公公一起出入饭局的可是有点钱的,再加上不排除三五成群故意做局,没多久公公就彻底染上了赌瘾,专玩儿大的,一局下来的钱可能就是一户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国家为什么严厉打击黄赌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其具有极高的成瘾性,分分钟毁掉一个家庭。公公赌博把店赔光了,家里存款也花言巧语骗出去赔光了,到窟窿实在堵不住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婆婆大闹一场,离了婚。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婚。
后来不久又复婚了。
也许是婆婆觉得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也许是家里觉得毕竟辉煌过不能一棒子打死,也许是觉得有孩子还是从一而终的夫妻最好。
时过境迁,当初究竟为何又复婚我们不得而知。
复婚之后,老公的外公借给他们一笔钱,重新开了一个小ktv店。
一开始是很好的,公婆齐心,生意越来越好,虽然与之前不能相比,但总还是浪子回头家和万事兴的征兆。
后来据说是边上的店主嫉妒,三天两头举报他们不规范经营,然后就被一次一次查验和整改。做店么,靠的就是人气,三停五停的人气就散了。生意就不如从前了。
大把的空闲时间一出现,公公逐渐地又按捺不住那颗想翻盘的心,重返赌桌。没多久,就输光了赚来的钱,开始把家里的电器往外卖二手了。
什么是最伤人的呢,以我个人经历的结论,就是你亲之爱之的人对你恶语相向,将一切过错都归心到你身上的时候。
公公多年之后,对我说起这段还是满腹的怨气,满满的指责。当年吵架时,话赶话说出来的恐怕伤人百倍不止。
于是历史重演,从不喝酒的婆婆当晚喝了整整一瓶高度白酒自杀了。
幸运的是,公公发现及时,家里离医院也很近,得以迅速地洗胃抢救。急救室外,闻讯而来的老公的外公外婆狠狠地给了公公两个嘴巴,勒令婆婆抢救回来出院后立马离婚,从此他不得再出现在婆婆周围,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这一次离婚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离婚前,在公公的强烈要求下,把仅剩的房子卖了,揣着一半卖房的钱远走广东,彼时我老公刚刚高考完。
剩下的一半房款,婆婆存起来给老公作为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是我老公的舅舅出的。
爷爷辈和父母辈的婚姻方式对我老公有没有影响呢?有的,而且很深。在他的观念里,只要自己不结婚,就可以不去复刻这个悲剧。
但是他遇见了我,遇见我之后他一心就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在他心里,只有婚姻才能把一个人牢牢捆绑在另一个人身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式能让他感到安全和安心。
他有意识到祖辈和父辈们对妻子的冷漠和薄情,所以在和我恋爱时他很注意对我真心的好。但同时,骨子里的家族基因又使他在吵架时选择冷暴力以及习惯于优先满足自己的欲望,得不到就执着的一直要,直到被满足为止。
但我不是他的亲婆和妈妈,我的人生经历决定了我不会把丈夫当做仰望的天,也不会化身藤蔓依附于丈夫,把自己的生死都交托给他。
我的人生无人兜底,所以我决定自己做那个兜底的人,他问我他两次非要折腾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死活拦住他不许他搞,那样我们家现在至少多一个闹市区的房子,我也不会把自己的钱为他赔进去那么多。
我说我拦过的呀,你折腾之前我就仔仔细细的给你分析过非常有可能的后果和利弊,但你那时候魔怔了一样就想去做,我就知道硬拦没用,如果你这辈子一定要摔些跟头才能清醒,那还是年轻的时候摔,趁早摔好一些,至少还能有机会重头来过。真等岁数大了,心气摔没了,身体也跟不上,那就真的完蛋了。
我在终止我的原生家庭诅咒,也拉着他一起终止他的原生家庭诅咒。
我的心念,我的愿,就是让两方家庭的悲剧都终结在我们这里,从我们的女儿开始,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下一段我已经想好了,讲讲我公公和婆婆在我们的婚姻里是如何各种埋雷的。
今天的故事我不做总结,大家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
让我们一起,且行且珍惜。
我是楠。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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