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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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东升在村里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当别人给他“颁发”好吃懒做第一名时,他还兴高采烈抱拳感谢人家,“我东升这辈子目前还没有拿过第一,现在有了!”
他得意地走回家,路上看见老母亲用手推车拉着像一座小山的米,她干瘪手背上的骨节像凸起的棕色石头,头上的汗水浸湿头发后又流过千沟万壑的脸,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车轮也在反抗,一嘎一嘎地转动。
而东升叫完一声妈后就一股烟似的熘在了前面,留下老母亲独自艰难地拉车上坡。
看着这个年幼丧父、快步离去的背影,老母亲有万种情绪在心中萦绕打结,堵得实在张不开口叫他回来搭把手。
“婶婆,我帮你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原来是侄孙女。丈夫早逝,亏得同房大伯这个木匠照顾,所以老母亲对待大伯的子女,特别是这背后的侄孙女,都当做自己亲生一般看待。
大伯一家经常要外出做木具,这侄孙女便经常来老母亲家,呆久了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才9岁的孩子说话做事竟有老母亲六分神似,常常因为孝顺、勤快得到大家夸奖,而他亲生父母都说她是深得婶婆真传。
可老母亲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家儿子言传身教了二十多年竟没有学到半分。
老母亲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心里却如山唿海啸般,她想起了自己命运多舛一生:芳龄家道中落,中年又丧夫,千辛万苦养大了东升,却又实现不了自己在丈夫弥留之际承诺定要把他抚养成才的誓言。
想当年自己扫眉才子,精明能干,最终却还是输给了命,不知不觉就认了命,也由着东升好吃懒做,把当年给他取名为东升就是希望他和东边升起的太阳一样充满希望的寓意都忘了。
可如今自己日薄虞渊,疾病缠身,而他游手好闲,难道真要认命?然后带着遗憾入土向他父亲赔罪?
初夏的凉风似乎知道人间疾苦,一阵柔和,一阵舒畅地吹来,吹得路边绿得发黑的半高稻苗在轻轻摇摆。
老母亲随风唱念,“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裴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侄孙女在背后跟着唱,稚嫩清脆的声音如蜿蜒起伏的小溪般流进了老母亲的心里。
顺其自然?
隔天老母亲就上山砍柴,回来时身斜倚棍,一腿颤微蹦跳,另一则在麻痹蜷缩。老母亲像忍着巨痛对东升说,“腿在山上摔了一跤,怕是断了。”
东升慌得不知所措,还是邻居提醒他赶紧去请村医过来。
而老母亲却连忙阻止,没有那闲钱,养养就好。
母亲养腿,啥事都得东升做,洗衣、扫地、做饭、甚至是田里的农活。
琐事最磨人,东升做得脾气暴躁,老母亲则细条慢理地给他讲小时候的艰难岁月,那些寒冬酷暑不敢嫌累,暴风雪雨不敢嫌苦的日子。
可东升听得不耐烦,坚持不到三天就离家出走了。
懒人出门,天会掉饼吗?
东升饥肠辘辘地来到一个运煤为生的村庄。这里山路崎岖,拉煤的架子车需要前后有人相互配合,不然翻倒的车能把山都染黑啰。
为了能够被雇佣,东升在雇主面前夸自己力大如牛。而实际上在前面拉没有力气,在后面推没有技巧,纵使使出吃奶的劲也无济于事,索性还把自己的屁股也挂到了车上。
幸好雇主没有高血压,不然得当场气死。也幸好雇主累得想把东升一脚踢飞的力气都没有,不然也就另一故事。
雇主把他臭骂了一顿,再怒目切齿地扔了几块干粮给他。
东升啃着干粮,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想念老母亲做的饭菜,一边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帮母亲推过车,好像母亲那汗水重重砸在路上的声音现在才传到了耳旁。
奈何无钱万事难,东升只能换个雇主继续干。毋庸置疑也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说他还不如个傻子。最后还是一位好心的大爷让他去帮忙捡煤,才不至于被饿死。
如此两个月后,东升发誓以后不能干像这样苦脏累的活,便不顾一切地飞回了家。
一到家,就看着母亲坐在床上胡乱地吃着午饭,看那碗筷还是大伯家的。东升这才想起母亲的腿摔坏了,心里还疑问:过了那么久了还没有好?
床上好像有一层灰,环顾四周发现桌子上、木椅上、地上,甚至锅碗瓢盆都有一层黑灰。满屋的黑灰和手缝里洗不掉的黑煤一样让他难受。
东升在家里没有见过这种景象。家里虽简陋但一直都是干净整洁,来过家里的人都笑母亲曾是富家小姐生活就是讲究,没有饭吃都要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而母亲也曾说过,哪怕爬着也要干净利爽!
如今看着母亲蜷在床上,体型消瘦,满脸污垢,头发胡乱邋遢,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若隐若现。东升愣住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母亲真的老了。
母亲以后的生活可能得靠自己了。他开始洗、擦、涮,然后发现仓库堆满了刚收回来还散发出新鲜气味的稻谷。
母亲说稻谷是大伯一家帮忙收割回来的,希望东升给大伯做学徒,一是感谢多年来的照顾,二是为了以后有个吃饭的手艺。
东升开始做学徒,村里的人还和他开玩笑说好吃懒做的头衔要易主了。而东升回答说,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我东升就像东边升起的太阳,充满希望哩。
半年后东升果然学有小成。
可是母亲却像散了架的木凳,怎么也不见恢复了。大伯母也经常过来帮母亲擦药,但她身上那股若隐若现又说不上来的味道却越来越浓。
而没过多久,老母亲就死了。东升怎么都没有想明白好好的母亲怎么摔了一跤不到一年就走了,他在整个葬礼中就像得了失心疯,只会稀里煳涂的哭。
吹吹打打又凄凄惨惨的丧礼很快就结束了,大家按照老母亲的遗言把她埋在了房后不远的半山上,一抬头便能依稀看见。
东升郁郁寡欢、悲痛欲绝,迷上了喝酒赌博。喝醉了就赌,赌输了就卖家具。本就少了母亲的家里就更加空荡荡了。
大家都说东升是彻底废了。
春天牛毛般的雨丝飘得朦朦胧胧,一日东升醉醺醺地走进就像透明薄纱的雨幕中,就快到家时,他习惯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山坟的位置。
突然脑子打个激灵清醒了一半,又抬头看了一下,然后揉揉眼睛又盯着看,没错!远远山上、母亲坟头边上有一个身穿一件带盖头褐黑色雨衣的人影。
母亲生前唯一一件雨衣就是这个颜色!
村里几乎没有人有,因为那是土豪外公留下来的遗物,不同于普通棕榈或稻杆做的,那是用油布和动物的皮做成的连体雨衣,普通人家根本造不起。
东升觉得那就是他的老母亲,看他落魄至此而死不瞑目。他泪水瞬间涌出,冲走了脸上无数的小雨珠,接着嗷嗷大哭,最后哭晕在家门口。
等他清醒过来时,已是两天后。东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如今梦终于醒了。他开始老实做木匠,然后发现技不如人,便跟着一个老板跑木材生意,东闯西跑了三年后觉得不如去卖像大伯家这些木匠做的家具赚钱!
东升,东升,果然像东边升起的太阳,他的生意就像太阳那样光明炙热,他慢慢也成了家具大老板,常年在大城市翻腾,风光无限。
这天东升难得回老家,路上两边的稻谷田里铺满了稻谷杆,一层一层的,犹如暖暖的大床,他幻想着如果在上面打滚,一定会十分舒适。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经常藏在稻谷杆堆里,闻着那独有的香气就会特别舒心,经常藏着藏着就睡着了,让母亲一顿好找。
母亲不在之后,东升都是不打招唿就先回大伯家。这次他远远就看到大伯母在烧东西,东升不出声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大伯母边烧边自言自语道:“这下你放心了,东升飞黄腾达了,你就安息吧。”
原来大伯母是在烧雨衣,那件带盖头的褐黑色雨衣,母亲生前的那件!东升脑子嗡的一响。
这时大伯母才对东升说实话。原来老母亲不是摔坏死的,而是乳腺肿瘤,早就发现了,但是不好对外人说。也怕自己死后东升生活不能自理只能装作腿断了。
“子不教母之过,子不立母之惰”。这是她求我们要瞒着你时说的话。
“你离家出走的那几个月,她都是忍着疼痛晚上出田干活,那次你看到的稻谷也不是我们收的,而是她摸黑收回来的。为的就是不让你发现她的腿是装的。”
临死之前,她偷偷把雨衣给我,让我在你不争气的时候要穿着去她坟头站一站,她要让你知道哪怕她已死去也是会盯着你。直到你能对得起你的名字,才可以烧了这件雨衣。
东升抬头望着山上,眼里晶莹有光……
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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