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无子孙缘

今天这个故事并不遥远，也就二十年前的事。从哪说起呢？

叶明的故事大家还记得不？就是聪明爱折腾上了两次大学的那小子，他的父亲是叶校长，故事的标题是《福薄之人不进有福之家》。今天这个故事跟他们家有关联，不妨就从这个关联点出发，慢慢讲起。

叶明大姨家也在老县城的城墙根下，那一带是老县城蛇龙混杂之所，不是个富裕的地方。后来听说旁边的县二中要扩建，大姨家的那一带一到夜里就热闹非凡，人员不够的人家请来老远的亲戚朋友，真砖真瓦担家家，家家户户都把老鼠洞大的地方，有人说的更精准，说是屁眼大的地方，都利用得不留一点遗憾，因此很多人家一夜之间像变魔术一样多了不少房子，拆迁的时候，寸土寸金，一夜暴富。“要想富就当拆迁户”，叶明的大姨家就是这么时来运转，当上了拆迁户，拥有了几套房子和几间商业铺面。

叶明大姨就一儿一女，后来办房产证时，直接把大女儿佳慧分开来，给她一套房子和一间铺面。铺面正在城北小学边上，对边就是扩建的县二中，地段好，不愁生意做不出来，自己经营或是出租都能生金。

一句话，佳慧投胎有技术。

当城里有些女孩浓妆艳抹奇装异服，出口就是“老子”成章时，佳慧却像是一条极隐蔽的山间小溪，不喧不闹，清澈见底，完全是浊世中的一股清流，不以物倨傲，不恃宠而骄，素面朝天，传统保守，本本分分。她就是老人们眼里的乖乖女，嫁到谁家都是一房好媳妇。可到了谈婚论嫁时，她的婚姻偏偏不动。

实际上佳慧心里几年间一直住着一个叫段小敏的学生。当时段小敏和其他几个学生租住在佳慧家。

下面说一说段小敏其人及其相关的人和事。

段小敏出生在乡下，初中就读在叶校长的学校，他的初中班主任陈老师非常赏识他，直到段小敏考上县二中读高中，两人的师生关系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段小敏第一年高考不理想，然后复读一年，这一年就租住在佳慧家，同时租住的还有其他几个补习生。

段小敏长得很帅，白白净净，文文雅雅，五官端正，有点像某位一级演员。相比较其他几个补习生的横冲直撞，调皮捣蛋，他就是一个乖巧听话，忠厚老实的好学生。性格方面与佳慧还真是相似。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一个屋檐下的短短一年里，两人彼此直达对方的心里。苦于段小敏还没实现理想，不分昼夜鏖战在题海里，两人的情愫先按下不表。

段小敏四年大学期间，佳慧拒绝了所有求婚者，一直在等他，于是段小敏毕业后毫不犹豫的就回到本县城。找到一份工作后，他央求初中的班主任陈老师出面，求叶校长保媒，向佳慧正式求婚。

叶校长是佳慧的姨夫，自然先去打个头阵，要勘察一下段家的人文地理。学校离段家也不远，于是叶校长骑着电驴一路问过去。

一开始走的是平坦大路，后来越靠近越难走，原来段小敏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里。当时村村通还没成为现实，通向他们家唯一一条不宽的基埂路，常年承载着太多的负荷，加上经年累月雨水的肆虐，像害大疮一样坑坑洼洼，小电驴好像很不情愿效劳似的，左右摇摆，蹦蹦跳跳。

终于到达目的地，叶校长“歪”着个脖子，（上一篇故事里说过，天生有点歪脖子），双手叉着腰，好像日本鬼子进山庄一样，将十几户的小山村，从头到尾尽收眼底。落后的小山村给他的感觉像穿越了时空，接近远古。

碰到一个村民，叶校长问了一下细节，得知段小敏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和老小早就没读书了，读不起也没读书的天份。段小敏是整个村的头名状元，也是段家的一笼叫鸡。

这娃名得不容易啊！

回来的路上，叶校长的心情跟着小电驴颠来倒去，心里也犯起嘀咕，佳慧这丫头分明是米箩跳糠箩，也就图个段小敏其人了。现在这年代自个儿的丫头也不见得能听父母的一言半句，姨夫只能尽心而为吧。

回到家，叶校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不言语。叶明妈妈递给他一杯水，试探着问一句：怎么样？叶校长不好说是“鬼不生蛋的地方”，毕竟他是从农村泥土里爬上来的，深知山区农村的不易，只简单说一句“米箩跳糠箩”。

但叶校长必须如实告诉佳慧，毕竟这关系到她的一生，必须由她自己来定夺。

可掉在爱情陷阱里的佳慧听完后毫不在乎，她说我有房子呀，干嘛去那里？段小敏可以住我这里呀。

佳慧一锤定音，她被爱情的魔性锁得紧紧的。

叶校长又征求了大姨姐老两口的意见，两人达成一致：就随她吧，她已经等他好几年了。

就这样叶校长代表女方，陈老师代表男方，两媒人选了一个吉日给一对年轻人订了婚。

订婚那天，叶校长和陈老师在段小敏家吃了一顿难忘的订婚餐，鸭血块算一道正菜，被摆在一盘红烧山芋块旁边，却不见鸭肉登场，也不见其他牲畜上桌面。

叶校长可是佳慧的长辈，亲姨夫呀，他吃得梗喉，苦于改变不了佳慧的死心塌地。

筹备婚礼时，段小敏妈妈的一些陋习渐渐显山露水，只要是钱的事她就往后一躺。她清楚这桩婚姻是佳慧上赶着她的儿子，她怎么作，佳慧都跑不了。还有就是她这个儿子是这山旮旯里飞出的金凤凰，高山打鼓，名声在外，不愁娶不到媳妇。再就是三个儿子从来就没违抗过她，她的任何一个决定在儿子面前都具有权威性。

佳慧父母不缺钱，钱的事就不是个事，对于段小敏妈妈的那些小聪明，佳慧父母一眼看穿，不计较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抱住这棵树不放。

但也不是无原则的不计较，该计较的时候还是毫不妥协，该出手就出手。下面说说啥是该计较的。想必大家都能猜到，不妨直接跳到婚后不育这个梗上。

两人婚后几年，却造不出一个小小人儿来，后来一查才知道段小敏先天性弱精症，成活率极低。

佳慧倒是不在乎，不育就不育，只要和自个的心上人一直牵手到天荒地老就心满意足了。段小敏一听佳慧的态度，他也不在乎，佳慧不介意，我还介意个啥嘛。

佳慧父母一直跟着佳慧的感觉走，城墙根下的人，思想还是很前卫的。要是两人以后想要个孩子，领养也可以嘛。

一听说领养两个字，段小敏妈妈第一个不同意，领养别人家的，不如借自家人的种，种子出苗了还是一家人，肥水还在自家田。大儿子和小儿子壮如牛，绝对的健康，随便挑一个。过程嘛，说奇葩不如说是愚昧，就是到了晚上灯一关，啥也看不到，震起来一个样，就当是自己的老公就行了。求的是结果，种下一粒种子就行，过程啥也不是。

你道荒唐不荒唐！

有人肯定想到，试管呀！要知道，二十年前，试管婴儿刚刚起步，有一个试管女婴的诞生才是全国首例。当时还不是信息化时代，小地方听都没听过，哪敢想啊。

佳慧一头懵逼，第一个举双脚否决。她的父母更是懵逼，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愚昧！荒唐！当我们女儿是什么，玩偶？随你们家玩？开什么国际玩笑！

段小敏也反对：我妈还真敢想敢说，这怎么可能嘛。

因此这样的借种方式搁置了。

婆婆这个伎俩没得逞，心里那个闹吧，闹到最后心生一计：离婚。

儿子当然不同意离婚，他和佳慧从头到尾感情一直很好，两人从来没红过脸，他怎么也舍不得啊。

然后他妈妈软硬兼施：你们不配合就只有离婚。儿子，凭你的条件，你又不是娶不到老婆。放心，老娘绝对给你再娶一个，让你有后。

这次佳慧父母不再容忍，对佳慧果断的说：离了！不受这窝囊气！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怕找不到？

这次佳慧听了父母的话，不再执着，两人最终离婚。

好好的一对鸳鸯被迫走散。

但几年过去，佳慧也没再找一个两条腿的人。

段小敏在母亲的胁迫下，很快娶了一个农村老婆，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只有佳慧一家清楚，老太婆阴谋诡计得逞了。

有句老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来的不一定是你的，或者你不一定就能得福。段小敏可能命中注定无子孙缘，他来他就走。

孩子两岁多的时候，一个节日的一天，段小敏骑着电驴，带着老婆孩子去岳父母家过节，到了下午，太阳刚刚西斜时，段小敏的妈妈打了几个电话，催儿子一家三口回她那儿。段小敏向来听话，吃过饭没怎么休息，就带着老婆孩子出了岳父母的门，往老家方向走。

出门没多远，拐弯上主干路的时候突然遭遇一辆中型货车，段小敏只知道靠边来个急刹车避开，却没注意到路边的一块石头。小电驴被颠倒，带偏了龙头，货车正好将段小敏的头部碾压，当场气绝。段家的一笼叫鸡没了。老婆和儿子只是摔伤，无生命之忧。

他妈妈听到后号啕大哭，责怪自己不该一个接一个电话里催，原来这是催命电话。再后悔也换不回儿子的命。

佳慧听说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不出门。

段小敏停在殡仪馆最后一天时，佳慧虚弱地走出房门，对父母说想去看他最后一眼。父母看她这个样子断然拦截：你已经不是他什么人了，还看什么最后一眼？

佳慧扶着门边，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天，一双小小的眼睛可以尽收一片广袤无垠的天际，却盛不下心里涌出的清泉。

佳慧外婆赶紧跑过来怜爱地一把揽她入怀，合二为一，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念念有词。

其实佳慧父母听到这个噩耗，为人父母的人，怎么会不痛心，何况段小敏一直不坏，只是太过愚孝。但佳慧太纯情，哪经得起看那一眼悲催的面目全非。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他们只能狠下心阻止佳慧。

二十年过去了，佳慧一直不嫁，好像她这一生的情已经用尽，斯人走了，她的心也随着往事彻底尘封。

现在的佳慧每天淡定的上下班，还是像以前一样素面朝天，就是过年的时候，也很难见她穿一身新，更不用说来一身时尚。即便来叶明家给姨夫姨妈拜年，穿的还是被淘汰到非洲的老款羽绒服。头发也没个新花样，就一个低调的马尾。整体就是一个简单。

姨妈有时忍不住说她，你又不缺钱，干嘛这么不待见自己？日子还长得很，你就不能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假如哪天遇到合适的，总归是个伴……

她淡定一笑了之。此时的淡定非彼时的单纯。

可能有人惋惜她蹉跎了岁月，或误认为她就是个另类，但也有一部分被生活打脸的人认为，这样挺好，至少少了许多生活的烦恼。

而佛系的人认为这是人生难得的一种境界：简单！

生活中很多烦扰都是自己拧巴出来的，学会简单，让自己跟生活和解，未尝不是一件的幸事。

追根溯源，每个人的性格和态度都与原生家庭有关。上一篇故事说过，叶明的外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而他的外婆大半生住在佳慧家，每天用餐前做祈祷，平时唱赞歌，佳慧从小就耳濡目染。而佳慧的父亲是个温和型的男人，要是暴脾气，她的外婆也不可能一待就待个几十年。佳慧的母亲主内又主外，但有钱好办事，却又不在钱眼里，凡事就用不着发脾气。佳慧生活在这样温和而又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家庭环境下，也就造就了她的清纯和淡定。

而段小敏就不同了，从小生活在贫困地区，母亲坐井观天，“一言堂”，使得他唯唯诺诺，成了一个愚孝男，反误了卿卿性命，实在是悲催。

如果……

唉，还是不说如果了吧。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的事哪有如果，注定的事哪有圆满，因为人都是来渡劫的。既是来渡劫，凡事莫强求，更不可作，因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