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和他的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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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说的是我们高中时的政治老师,主要来源于我的同桌,他们两家曾经住一个大院,小时候常常被这个老师扛在肩膀上转圈,后来两家一起下放在同一个生产队。

小部分来源于我的同事,有一次聊一件事的时候,说到林老师,此时他是县城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同事好奇问我怎么认识的,我说是我的老师呀。我也好奇她怎么认识的,她说她弟是林老师的大女婿。

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人就这么不经意间一下子拥抱在一起。

下面先从林老师的父母说起。

林老师的母亲是个漂亮又干练的女子,在三十年代的小镇上是出了名的,奈何造化弄人,在大儿子五岁,二儿子两岁的时候,第一任丈夫突然去世,这对于任何年代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天塌了的灾难。

三年守孝期满,五岁的二儿子也显露出智障人的迹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林老师的母亲欲哭无泪。但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后来有媒婆给她牵二线,镇印刷厂里的大林,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这事说不定能成。说起大林,都是一条街上的人,林老师的母亲有所知晓,高高瘦瘦的,皮肤白净,女人味浓,说话细声细语,文声文气,没什么大脾气,好像前世是皇宫里的一个低眉顺眼没有地位却又能自保的公公。

媒婆分析道:大林虽然没有魄力,但不当领导,要魄力干啥呢,只要天天上班,吃饭就不愁,且有一副好脾气,你们娘三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其实林老师的母亲心里明镜似的,二伢又是个智障人,两个男孩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要走二婚,估计也就只有大林最合适。

这头线牵好了,媒婆又去大林那儿捋线头,大林羞答答的还怕林老师的母亲看不上他。

得咧,这事就这么成了,转眼间单身的大林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儿子。后来他们家就又有了第三个儿子,这就是林老师。

林老师的身材和五官像大林,瘦瘦条条,白白净净,长方脸,大眼睛,挺鼻梁。内存系统像母亲,说话干脆,办事利落,风风火火。

林老师大哥十一二岁的时候,他们家收养了一个女孩,小大哥一岁。女孩最后一个亲人在弥留之际,将她许配给林家大儿子做童养媳,先林老师一年来到这个家。这样说来,大林在这三四年间一下子就有了四个孩子。女孩帮着做家务,带小弟。

一家六口,只有两个大人拿工资,那个年代可想而知,吃饭都成问题,所以女孩一直没上过一天的学。

六七十年代,很多城市家庭和大量人口下放到农村,参加农业生产和建设,促进农村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林老师一家属于精减职工和减少城镇人口的“下放”,由城市户口转为农村户口,也就是“非转农”。林老师父母是下放职工,林老师和哥哥是下放知青,“姐姐”和二哥是下放家属。好在下放在小镇附近,一条主公路直通小镇,步行半小时就能到。

林老师到农村后,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白里透红,他就是那个百分之一的概率,越晒越白,不像百分之九十九的多数人,一个日头晒下来就由红变黑。他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越加英俊又健康。

后来林老师被安排到生产队附近的小学校里任民办教师,他能得空看书学习,阅读一些名着。

这期间队里有两个姑娘喜欢上了他,这两个姑娘同姓不同宗,一高一矮,高个子健梧(下面就叫她健梧),矮个子玲珑(下面就叫她玲珑)。

玲珑在家最小,很受家人们的宠爱,不用下田做农活,肤白貌美,敢当潮流,是第一支队花。她对林老师的喜欢是火辣辣的直白。

健梧的外貌有点像东北女汉子,但性格却像南方姑娘,内敛含蓄,五官端正好看,就是肤黑,做农活是一把好手。她是第二支队花,对林老师的喜欢是含情脉脉。

女人像一团火,靠近谁,就照亮着谁,温暖着谁。无疑,玲珑就是这样的一团火。青春期的林老师像接受新事物一样接受了玲珑的火辣滚烫。过来人都知道,爱情悄然而至时,挡都挡不住。

两人交往的第二年春节期间,队里有个军人回家过春节,离家时青涩不熟,回家探亲时帅气威武。军人看到一起长大的玲珑,被她的新潮和美丽动人所吸引,率直的军人毫不隐瞒自己的心动,直白向玲珑表达了爱慕。那时候的姑娘们特别愿意当军嫂,玲珑也不例外,她哪受得了这般气场的侵入,所以开始摇摆不定,一边与军人暧昧,一边与林老师若即若离。林老师自己也敏感察觉到这一点。

玲珑脚踏两只船,旁观者一眼看穿,何况健梧心里一直装着林老师。这次健梧不再含蓄,大着胆子打开窗户说亮话:林老师,玲珑不和你好,我和你好。

林老师没想到健梧对他有心思,他认为是侠肝义胆那种。可能是玲珑的冷落带给他一些失意,他需要找补平衡,但又不忘做人的根本,于是说:我必须跟玲珑做个了断才能答应你。

健梧说:没事,我们俩先处着,玲珑不回头,我俩永远好下去。玲珑要是回头,你还愿意和她好,我俩就分手。

林老师说:这样不合适吧?

健梧抓紧不放:没什么不合适的,她自己就脚踏两只船。

健梧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可能是看不得林老师受委屈,也看不惯玲珑霸道的两只脚,没事就去找林老师。

军人返回部队后,玲珑的心思一下子被拉回来,但看到健梧常常去找林老师,她不好意思再去争。渐渐的她郁郁寡欢,一看到健梧和林老师在一起,她就默默流泪,到最后她真正患上了相思病,茶不香,饭不思,日渐消瘦,面容憔悴,一头卷发也不打理,坐哪儿一坐就是半天,无语发呆,萎靡不振,有时又突然惊醒,狂抓头发。

玲珑的姐姐最知她的心,为了一家人最宠爱的妹妹,她去找林老师说明了玲珑的心思。

林老师知道玲珑的情况后,第一时间和健梧商量,健梧反问他是怎么想的,他说他不忍。健梧扭过头默默流下两行泪,说了句“你和她好吧”,头也不回就飞快离开了。

她不想让林老师看她流眼泪。一路上究竟洒下多少泪,只有健梧自己知道。

此后林老师上完课就带着玲珑走在一条条的乡间小道上,给她讲各种小故事。队里的人常常看到他拿着个大草帽给她遮阴、扇风。但玲珑没有好转,后来林老师带着她多次问医,到哪手里都不离大草帽,为的是给她解暑消热。

大草帽是那个年代那个地方的农民印记,每个农民手执一顶,挡雨又遮阳,坐在阴凉处手卷一边又能当扇子,方便实用。

医生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林老师懂了,毅然和玲珑结了婚,玲珑吃了个大大的定心丸。婚后在林老师日日陪伴下,玲珑逐渐向好,渐渐的能吃能喝,直之恢复如初,后来生了两个女儿,(当时农村户口的第一胎是女孩的话可以有两胎),两家人欢天喜地。

林老师的二哥也高兴得手舞足蹈,看到两个小侄女,扭头绕颈的打转转,“呵呵哒”表达着喜悦。(这里有个原因,后面再说)。

玲珑其实大字不识。

健梧在他俩婚后的第二年嫁给了那个军人,后来随军去了外地,也是求仁得仁了。几个孩子不得而知,我也将勤劳美丽友爱善良的健梧就此打住。他们的生活一定是很幸福的,因为上天不会亏待这样的人。

七七年十月份恢复高考制,冬季考试,来年春节期间开学。录取学生时,将优先保证重点院校的人才。医学院校、师范院校和农业院校,将分别注意招收表现好的赤脚医生、民办教师和农业科技积极分子。学生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

林老师是表现好的民办教师,他应试录取后上了师范院校,毕业后分配在镇中学,至此,他又“农转非”成为吃皇粮的国家教师。后来学校给了房间,玲珑娘三个也从农村转入到城市,住进学校,一家四口终于团圆。

镇中学初高中十几个班级,住宿生多,有十来个随师家属没有正式工作,就在学校的食堂大厅里,每天摆两餐简易熟菜,就像现在的简易快餐一样,对着每个学生叫卖,区别就是带个小板凳,像摆地摊一样,坐在两三个装满素菜的白色大铅盆边叫卖,时不时的用铝质长把大勺,叮叮当当把一些调皮蹦哒到盆沿边的素菜集中驱赶到大集体里。

玲珑生在农村,却是太太的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林老师根本就没想过要她为家里去挣个仨瓜俩枣,一个人的工资养家煳口有些吃紧,比起农村那些艰苦的日子,还是好多了,他宁愿在学校的犄角旮旯处开垦几块菜地,两人晚上一起去菜地边踏步赏青,也不愿玲珑去食堂大厅里跟教师家属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说到底玲珑不适合,她这辈子就是一个不能成茧的蚕宝宝,他必须保护她。

林老师这辈子为了玲珑不再有心病,他与任何女同志都保持一段距离,没有一点点花边新闻,这也成就了他这辈子的清名。

他讲课就像现在有些短视频里的文人教授一样,特别精彩,政治课相对于其他课程来说,属于死记硬背的枯燥乏味的东西,讲课的时候为了避免死板,他会穿插一些文学,我至今记得他在政治课的半堂上给我们分解“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含义,等同学们的精气神被提上来时,他又突然“呵呵”一笑,折回到本课上。

我们私底下议论,林老师应该教语文才对,有同学说,他在我们这一班教的是政治,可能学校的政治老师不够吧,在别的班教的就是语文。

我成家后有次上班的路上,在工行门口突然遇见他,互相惊讶后才知道他已经来县城的中学里了,他没说自己是校长。后来我儿子在这所中学上初中,我才知道他的校长职位。

下面说说上面伏下的一个原因,两家人为什么对林老师的两个女儿宠若公主。玲珑娘家的宠爱自不必说,玲珑终于走上人生的正规,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正是锦上添花,任谁都会打心眼里感到欣慰,自然对林老师的两个女儿宠爱有加。

林家这边的原因来自林老师的大哥和“姐姐”。上文说了,“姐姐”是大哥十来岁的童养媳,后来一起下放到农村,到了成婚之年,林家父母就给两人完了婚,可婚后多年,两人都没有孩子。到了林老师这儿,有了两个女儿,总算填充了林家第三代的空档期,这当然是件高兴的事。

后来林家父母为大哥和“姐姐”做了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解除两人的婚姻,风光大嫁姐姐,再择机给大哥讲一个合适的女人。姐姐出嫁那天,是弟弟林老师背着出门的。

说来也是怪事,大哥和姐姐两个人各自重组家庭后,那真是皆大欢喜,两个人都顺利有了孩子,且都是一女一男。可能大哥和姐姐此生注定只能是兄妹缘。

姐姐这辈子说不幸也幸,她遇到了林老师一家,且有一个实心实意的弟弟。需要出面的事,林老师再忙都会撂下手边的事出面撑场;需要真金白银,他想法子给姐姐凑齐。林老师就是姐姐的娘家,没有血缘胜于血缘。

姐姐的两个孩子长大后遇事也喜欢纠缠这个舅舅,有时佐以撒娇的料子,“舅舅,不找你我还能找谁去呀”,有时来个板上钉钉,“舅舅,这事非你莫属”。舅舅当然是必须的了。

我是一六年下半年不再上班,和同事没事不联系,互不打扰,各忙各的。一八年的一天中午,我们家宴在一个饭店里,在进门的迎宾处与林老师突然巧遇,他也是参加家宴的。我们说话间,一个年轻人过来迎接他,我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大女婿,跟我的同事太像了。

匆匆别后,我心里有嘀咕,林老师的脸色有些苍白,比以前更瘦。然后我打电话告诉我的同事,我看到她弟弟了,一眼就认出来。她问我在哪遇见的,我说中午在饭店遇见的,他出来迎接林老师。然后我疑虑林老师的身体,同事说林老师生病了,不是小病,过两天准备在上海大医院动手术。难怪连我都能瞧个一星半点。林老师的小女儿一家四口落户在上海,他退休后几乎住在那儿。趁现在没做手术回来和大女儿一家聚聚,想大外孙子了。

我一阵唏嘘,好人也有生病时。

去年的某一天,我们几个同学小聚,我的同桌告诉我们,林老师已经走了,我们几个也是一阵唏嘘,人生无常。然后我们零零碎碎回忆上课时,他的良苦用心,穿插一些文学来活跃政治课的气氛。

同桌和他既是邻居,又是师生,那种不舍与无奈一直在餐桌上萦绕,我们的小聚变成对他的缅怀。

同桌感慨,他就是太累了,家事校事来者不拒,亲力亲为,尽心竭力。

他校长在任期间,他的中学成绩一直在县级遥遥领先。没有魄力,没有方法,哪来团结一致取得的成绩?学校也是一种人生沙场,没有点兵点将的智慧,只有让贤。

还有他的父母和二哥的很多事都是他一手解决,父母走后,二哥的生活起居也是他操心安排,直至二哥走完人生全程。

回到家他还是男贤助,得空就陪着玲珑散散步,逛逛超市。我遇到过几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玲珑曾经是相思病的实体,我只在书上看过这三个字,她身上不留一丝痕迹,根本看不出来。玲珑这辈子也是大赚了,遇到一个几率很小的好男人。

玲珑一直在上海,想必小女儿一家也是善良之家。

能者多劳,智者多忧。可人的身体不是钢筋混凝打造的。

林老师的外甥(就是姐姐的儿子)在上海一家医院里,林老师治病过程中,他的身、心全程陪同,奈何那边的世界也需要林老师这样的人。叫你三更走,绝不留五更。

当注定不得不放手时,那种无奈和悲伤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或经历过,或正在经历,或后期经历,无人能逃脱。

走的人能留下正能量,能留下念想,也是人生的一种成功。

林老师,你在我们心中是成功人士,那边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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