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福地不养福薄人

01

姑姥是村里年龄最大的，八十九岁，眼不花耳不聋，她也是唯一一个，把村里来历说清楚明白的老人。

我老家村子不大，布局就是那种八十年代电视剧一样的土坯房子。

当然这些年家家户户都有钱了，土坯房子都成了砖瓦房，有的还推倒了老房子，盖了小楼房。

可再怎么盖，也掩盖不了人丁不旺的现状。

整个村满打满算就十八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听姑姥说是有年走大水发瘟疫，死的就剩这么多户，之后村里住户就稳定住了，几十年来不增不减。

当年也有眼红村子里人少，可以多分地，专门搬迁进来的人家。但奇怪的是，只要是另外新搬进来的，保准进村就没一天安宁日子过。不是老的平地走路摔跤断了腿，就是小的玩火烧了房，最不可思议的是只要打雷闪电，那搬迁进来的，家里一定会有遭雷噼的。

时间一长，搬迁的熬不住，走了，村子里的邪门事，也传了出去。有多事的人就添盐加醋地乱宣传，非说是村子地形特殊，下面一定有地仙护着，不喜外来者。

这话说得多了，有好事者还专门来了村子里察看。

别说，还真看出点不一样的地方来。

先是地形奇特，三面环沟，进村出村拢共只有南面一个出口，经常引得那些第一次来的陌生人死活绕不出去，以为大白天遇到鬼打墙。

再加上村子三面的沟里种的还全是柏树。

这种树的作用只有一个，给咽了气的死人垫棺材，填补的满满当当，听说是可以在黄泉路上驱厉鬼，让死了的人少受点罪。

村里人一边用着柏树枝条，一边又嫌弃晦气，不修不护，任凭它自生自灭。

可让人惊奇的是，过去很多很多年了，这些没有人伺候，原本只存活在沟底的柏树，竟然已经蔓延到了村子周围，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尤其是到了阳光充足，万物生长的夏季，柏树繁茂的枝叶，远远看去就像一条蜿蜒曲折的飞龙，每日每夜地守护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姑姥说，就是因为这原因，所以村子就被外面取了“飞龙湾”的别称。

在姑姥记忆里，村子里一直都是安安宁宁的，几十年没出现过什么不好的风吹草动。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安宁到百年之后，没想到却让她那有出息的儿子，把一切打乱了。

02

姑姥结婚早，生育却晚，十八岁结婚，到了快三十岁才开怀有了两儿子，宝贝的跟金疙瘩一样。

尽管家庭环境不行，男人还因病去的早，可对两儿子的教育，姑姥是一点没耽搁。就靠着种几亩地，每天挖草药，硬是把两儿子拉扯大。

两儿子里最小的，更是给姑姥争气，考上西安的大学，之后又在那落户买房定居有了家庭。

大儿子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人老实可靠，后面又娶了个媳妇，对姑姥也孝顺，整天不叫妈不开口，一家人都乐呵呵的。

大家都夸姑姥有福气，年轻受罪征江山，老年享晚辈福气。

姑姥肯定也开心，那些年走外人面前，步子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勐一看比那些年龄小点的老人还有精神。

可最近这几年，姑姥气色却越发不好了。

原因也简单，就因为她那有出息的小儿子，非是闹腾的要舍弃了村子里的旧房子，准备在村外的田地里大兴土木盖别墅。

小儿子说得清楚，他现在年龄不小了，也没啥别的奢求，就想在村外面那宽敞地方盖几层好房子，让老娘住得舒坦。也让村里人看看，他不是那没良心的人，自己住高楼大厦，看着亲人住农村平房不闻不问。

姑姥不答应，说儿子是有钱烧的慌。

她劝儿子，村里十八户人家，没一个往村外搬的，你干嘛要做不一样的那个？

还有，对老娘有没有孝心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至于非得是给盖个大别墅才能捂住别人嘴。

而更让姑姥忧心的是，因为小儿子张扬的要在村外给老娘盖房子的事，还引得大儿媳妇和小儿媳都有了心病。

一个说小叔子盖房子是嫌弃做大嫂的这些年把老人没伺候好，明晃晃打老大两口子脸！

另一个哭哭唧唧，非说花几万在山沟沟盖房子，是姑姥和大儿子一家故意掏腾钱。

一时间把姑姥还整的不知道先哄哪边。

“宽屋大房也难买家团圆！”

为了两个家庭都安宁，姑姥道理讲了一箩筐，可那小儿子就是一意孤行，没几天功夫，就让人把砖块沙子水泥拉到了村口。

打地基那天，十万挂的鞭炮震天响，村里人都跑去看热闹，只有姑姥没露面。

她对着家里神龛上的土地公，把好香燃了一把又一把，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求土地公保佑，求神龙保佑，一切万事大吉。

可最后还是出事了。

乡下盖房子得先让老练的工匠拿墨斗盒放线，一拉一拽，齐整整一条，然后才开始把做活的小工请上来开挖地基。

地基大概得挖到三米的样子，当然也有挖得更深点的，只是耽搁的时间自然就更长点。

姑姥儿子没找小工，喊的是挖掘机。

司机坐上去，地头上的人都得仰头看，那声音更大，一脚油踩下去，轰隆隆响炸雷似的，引得村里人又都去看新鲜。

有大人在，肯定就有小孩，更有那歪歪扭扭刚学会走路的崽。

所以就出事了。

03

挖掘机正轰隆隆用力挖着呢，一声刺耳的喊声把在场所有人都吓着了，左手还夹着姑姥儿子给发的烟的男人，手指头触电似的在晃，嘴里喊着：“儿子儿子…...”

再问怎么回事就是“哇”一声哭，前一秒他还瞧见自家那个刚会走路的孩子出现在挖掘机前面，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啊！

挖掘机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被从车上拽下来的时候，脸色吓得煞白，小腿肚子直发抖。有胆大的跑车头一看，惊的嘴都合不拢——孩子竟然被挖掘机车斗铲住了！不过也是命大，发现得早，只鼻子嘴巴塞满了土，要是再晚一步发现，就要被一车斗摁下去，直接倒十米开外的深沟里去了。

众人吓得冷汗出了一层，姑姥儿子也被惊着了，挖掘机司机更是当场吓得开车就要走，说这活儿给一万都不敢干了，他干活可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前面，怎么都想不通那孩子是咋过去的。

我把这事当意外说给姑姥听，她慌得连头上的帕子都没捂好，颠着三寸小脚就直奔去村外，当着众人面，要小儿子赶紧把盖房师傅送回去，那砖头沙子水泥啥的，能退就退，不能退就先放着。反正房子是绝对不能盖了。

姑姥说是土地公和神龙都给了警告，要是还不听，后面给的罪，就有得受！说不定连家人都得拖累了。

偏偏姑姥那小儿子是个不信邪的。（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是个好脸面的，毕竟阵仗搞了那么大，要是真因为个意外就收拾，还不被外人笑话死了。）挖掘机挖不成，就人工挖，反正就是一句话：房子非盖好不行！

你们是没看见，姑姥被气的啊唿哧带喘，吓得我护在跟前，就怕老太太万一一口气上不来，气晕过去了。

老话说得好：儿大不由娘。

挡不住儿子，姑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地基起来，院墙也围着了，最后更是连正屋的样子也出来了。

给一层房子上预制板那天，小儿子特地找了“先生”，不光要吉日，还得要吉时。

可奇怪的是，那先生兴冲冲来了后，只绕着三间两层的小洋楼转了圈便一声不吭的走了，任凭姑姥小儿子再喊，人家是头都不回一下就走了。

姑姥借着这由头又劝了儿子一回。

“盖到这程度就行了，你的孝心，该看见的也看见了，好好的回西安城去上你的班，没事就别回来了。”

小儿子是个犟种，外套一脱，跟着师傅上了房。

正午十二点，村里帮忙的人眼瞅着就要把第一块预制板架上房梁，突然天就变了。

先前晴空万里的天空，一下子就铺满乌云，看的人心里都阴沉沉的，之后便是那种让人看着特邪乎的旋风。

站房梁上面的人，远远的看着一阵风过来，吹起地上的树叶纸条使劲的往人身上裹，着急地大声喊：“赶紧吐唾沫赶紧吐唾沫，小心别让旋风圈住了。”（此处没有科学依据，只是农人经验。）

姑姥也在现场，旋风起来的时候，她早跑到了小儿子身边，两只枯瘦的，青筋暴起的老手，紧紧攥住儿子的胳膊，一下都不敢松开。

那天的风吹过后，帮忙的人都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至于给姑姥家新房子上梁的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三缄其口。

04

我没走，陪着姑姥和她小儿子，把半成品的新房子好好转了一圈。

院子挺大。姑姥说本来能种很多太阳花的，到时候看着多喜庆。

房子也多。姑姥说小儿子知道她爱热闹，所以才专门多盖了两间房，就为过年过节，姑姥那些侄子侄女来了后，可以多住两天。

可惜，人命拗不过天。

这房子到底还是完成不了。

因为提前垒在院子里的四十块预制板，在那阵诡异的旋风后，几乎都中间裂开一条缝，有的甚至还是好几道。

为了安小儿子的心，姑姥把自己偷偷去找风水先生的事跟小儿子全说了。

人家之所以没说一句话就走，只因为他知道自己道行太浅，没法把村外的风水改过来。

姑姥复述了风水先生的原话。

“住村子里的人一直安安宁宁，是因为有外面那些性情属阴的柏树护着，也就才成了外人嘴里的龙地，可柏树形成的有福之地，毕竟范围有限，只能圈在村子里。如果非是要在村外置办房产，轻则损伤家财，重则伤及自己或亲邻性命，甚至惹下牢狱之灾。”

眼看小儿子不理解，嘴里说风水先生就是骗钱的，胡说八道，姑姥索性出了个下下之策。

骗小儿子先回西安歇歇，等过了这两天，说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找风水先生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能让儿子能把房子麻利的盖完。

这回小儿子没再反驳，听了姑姥安排，连夜便回了西安。

我是个老实的，当时还真以为姑姥要去找人看看，便也回了城等消息。

哪想二月二这天，老家一个电话过来，我赶紧往家赶。

姑姥要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拆房子引钱龙，保平安。

先在装满水的铁壶里放上五枚硬币，然后从就要拆的房子大门口，一边洒水一边往村子里走，等到了家后，再把专门留下的水和硬币，一起倒入水缸。这样做可以把原先引出去的福气和运势重新接回来，保一家人平平顺顺。

说来也奇怪，姑姥把小儿子盖的半成品房拆了后，她家里慢慢又恢复到了以前儿孝媳贤的氛围，举家其乐融融。村里人看她的眼光，也跟以前一样了。

至于小儿子听说了房子被拆后的反应，姑姥笑了笑，说就是小孩子发脾气，缓缓就过去了。

我问姑姥，你不气吗？

她反问我，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

“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那些本就是你的福气，落草垛烂泥里也能到你手里。要本身就是个命薄的，既就是掉到了福窝窝里，也早晚是个拦街乞讨的命。要是你非得逆着来，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祸事等着！人得懂得知足。”

姑姥这话从此被我牢牢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