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儿子

入秋后的李家洼河被一摞摞的玉米秸秆和花生秧子的包围着，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清新味道，这是属于秋季庄子上特有的丰收味道。黄土路上黄泥垒起来的房子前后都是半黄半绿的玉米秸秆，架起来像一个个露营的小帐篷，土路上晒得一片片花生秧子慢慢失去水分，变得干燥起来，放学后孩子们最喜欢就是踩着半干的花生秧子在玉米垛里捉迷藏。

随着秋天的深入庄子上人来人往，前后街热闹起来，大人们有的在岭上掰玉米、刨花生，有的推着满载着粮食的木轮车往场上、院子里送。老人和孩子在家帮着收秋，利落的扒掉玉米皮，把玉米辫起来晾着，一圈圈黄澄澄的挂在木头上，远远看去漂亮极了。摘花生的那波队伍把花生秧子使劲砸向柳条筐边，成熟饱满的花生果子就被甩进了筐子，剩下几个顽固调皮的花生只能靠手摘下来，或者甜丝丝地进了贪嘴孩子的嘴巴里。人人干的热火朝天，忙里忙外，晒好了花生和玉米是未来一年填饱肚子的期待，晒好的秧子为猫冬取暖做好储备。

脾气急人手够的人家早早收了玉米，刨了花生，人手不够的人家进度就要慢一些，对于农村来说，男孩子多的家口自然吃香，庄稼活不愁还不容易受欺负。

中秋刚过，天上的月亮亮堂堂的照着整个小村庄，收完秋松闲下来的人们聚在了张林英家打扑克、聊天、商量事，恍恍惚惚的就到了十点多。打完牌的李常友今晚手气不错，轻松愉悦地乘着白湛湛的月光往家走去，耳边突然听到了“呜哇呜哇”的小婴儿的声音，他循着声音走到了自家的玉米垛，“我的天，谁家小月月孩扔这了，这个年代粮食也够吃哪有把孩子往外扔的？”李常友赶紧把身上只有一层单薄小被子的孩子抱回了家，刚到家就吆喝“快快，我捡了个小孩啊，也不知道谁家的”，在院子里摘花生的常友媳妇：“我的娘哎，谁家怎么把孩子往外撇啊，我看看男孩女孩。”扒开小被子发现是个足月的男孩，两口子犯了难，这下怎么办啊，先熬点米汤给喂喂吧。李常友的儿子八岁的李建勇一路跟进来，这时凑过来问：“这谁家的小孩？我喜欢这个弟弟，给我们家的吗？”李常友一时犯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烦躁地催着儿子赶紧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就抱着熟睡的孩子去了建勇的奶奶家，说：“昨晚也不知道谁把孩子放我家门口，看看怎么治吧。我家有建勇了，再添一个也行，不过以后娶媳妇盖屋不少花钱，万一养大了人家爹妈要回去怎么办？”常友媳妇跟着补充：“人家都说拾来的孩子养不住，建勇姥姥家有户人家养了九个闺女，非得生个儿子，就是没有，最后抱养了一个男孩，村里都传“九个闺女十（拾）个儿”。都说养儿防老啊，这个老十的日子全靠姐姐们给张罗的，父母也没跟着沾上儿子的光，白养一场。”建勇奶奶和爷爷跟建勇老奶奶住在一起，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家虽说有些口粮地，听着儿子和儿媳的担心一时没了话语。老李家虽然村里同宗同族的亲戚多，到了建勇这一茬就他自己，心里理解两口子的顾虑，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两口子一边打听着谁家的孩子，一边忙家里的活，建勇的老奶奶岁数大了，白天暂时给孩子抚养照应着。

张林英听说了这个事，想把这个男孩要给自家妹妹张林芬，考虑到妹妹家只生了个女儿，婆家大家口，妹夫又是工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最起码过日子家里多个劳力，孩子谁养了跟谁亲。

随着捡到小孩的风声在庄子里闹哄了一阵也就平息了，建勇老奶奶听说别人也想要，望着抱在怀里已经的白胖的大小子心下不忍，于是就此拍板：“这个孩子留下吧，既然老天爷送到咱家门口就是咱家的孩子，给咱家添了人口，就叫添勇吧。”

随着李家洼河的庄稼一茬茬的成熟，添勇也在一天天长大，全村都知道他是捡来的，却看着李常友一家拿着当自己亲生的对待，和建勇两兄弟也相亲相爱，没有人欺负嘲笑他。后来随着家里老一辈的离开，庄稼地里活多的大人照应不上，饿的肚子难受的添勇经常坐在张林英的门槛上喊：“大奶奶，我饿。”张林英每次都是家里有点什么吃的赶紧给他置办点，嘴里念叨着：“半大孩子容易饿啊，使劲吃了使劲长，大奶奶家有的是。”

李添勇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了，个头窜到了一米八多，四方白净脸庞，身材魁梧四肢修长。可惜学习不太行，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早早跟着从小领着他玩的四叔干工程活，北到哈尔滨，西到新疆等地。添勇在外胆大心细，爱说爱笑，人也勤快，工地上不少机械工具操作着就上手了。第一年挣了不少，回家过年时大包小包的没少拿，更难得的是每次回来都要去张林英家送一些，陪着已经儿娶女嫁的张林英坐一坐，有什么活计或者碰上什么事情也跟着忙乎忙乎，该掏钱掏钱，没把自己当过外人。不出几年，添勇就用自己挣到的钱给父母盖起了一座新的大房子，帮着守在父母身边的建勇娶到了媳妇，惹得村里人羡慕不已，都言这个孩子是来报恩的。李常友经常喝着小酒美滋滋的庆幸当初留下了这个孩子。

血气方刚事业初成的添勇在同学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姑娘小简，两人交往之初情投意合，虽然两地相距很远，也没有妨碍他们谈婚论嫁。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添勇工作较忙，两人矛盾摩擦渐多，不断升级的矛盾在年轻气盛的年纪愈演愈烈，时间不够金钱上凑的添勇被分手了。

探亲假回来后添勇和朋友们喝了些闷酒，听说女友已交往他人，一时恼怒揣了把刀子就要去讨个说法。去了小简的厂子话不投机的两人互相指责，推推搡搡间刀子就进了前来拉架的小简同事的肚子上，大好年华的姑娘因为没有抢救过来就此殒命，已经醒酒满身鲜血的添勇后悔不已，以故意杀人罪进入了监狱。家里人跑前跑后用尽了法子，但身亡的姑娘那方只要求尽快执行死刑，最终捧到添勇骨灰盒的李常友夫妇一夜白了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让李家洼河的男女老少唏嘘不已，可惜了两条大好年华的生命。

再后来李家洼河拆迁，添勇给父母盖的大房子分到了两套楼房，其中一套给了建勇二婚老婆带来的儿子，助他娶妻生子，为老李家开枝散叶。

又到一年中秋，李家洼河丰收的气息里再也见不到那位手提着满满礼物，脸上带笑意气风发的青年了。唯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