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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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QQ的时候,有一个朋友说她在网上算了一命,命理说她五十岁以前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死过几回。(她确实死过几回,我写过她的故事,不死的陈三。)网友为她五十岁以前的狗血剧情唏嘘不已。不过,后面又说五十岁以后会来个大反转,她的人生一路开挂。
事实证明,她这些年确实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帆风顺,一路平畅。
我当时出于好奇,也加了这个QQ算命好友,他说我属于南瓜命。呵呵,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给命理命名的。听都没听过,就更不知道南瓜命长啥样了。我的企鹅头像带着疑问“叽叽”扑过去问他,他的企鹅一脸傲娇“叽叽”回过来:“这你都不知道,就是越老越甜呀!”
平庸无奇的我倒是有点像那不受待见的南瓜,很多地方根本就不稀罕,直接拿来喂猪。不过拿来作比我的人生,越老越甜,总比越老越苦强百倍,不负韶华舞流年,心满意足了。南瓜命暂且按下不表。
是不是很好玩?后来我让他给我一个亲戚也算了一支命,他说我这亲戚是柿子命。
可能有朋友想问这个网友号,不必了,我早已删除了,因为他不以算命为主流,他的主流是做安利,在网上发展下线,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他耐心的多方面“围攻”了我几天,希望我入围做他的下线,我只好在他的企鹅群里悄然遁去。我既然做不了他的下线,何必在他那一群的企鹅里滥竽充数?
给我自己算的一支,当时年轻纯属娱乐。给我亲戚算的一支,是严肃的有目的的,因为我这亲戚大半辈子走过来的都是坎坷不平,凄凄惨惨戚戚。我想知道她的后半辈子是不是甜的,如果是甜的,那就太开心了。
她比我大十几岁,我叫她莲姐,我们俩很投缘,她上城里来会带给我一些她自产自做的土特产,我们边吃饭边聊天,聊着聊着就知道她多少岁以及生辰八字。但上溯她父辈和她成家的事是另一个知情亲戚告诉我的。
下面我给大家分解一下我这亲戚的柿子命。
莲姐的父亲是五十年代的一个地方干部,因为命中犯了桃花运,而且双脚似乎是戴上死扣的脚镣踏进了桃花坑,因此没能躲过这一桃花劫。
事发后被“狩猎者”成功捕猎收网,受到的惩罚不是打打闹闹,经济补偿,赔礼道歉,而是差点一丝不挂被浸入在一口大冷水缸里,一件裤衩是为了避免别人的尴尬。
一般来讲,艳事过后,洗手都不宜用冷水,而莲姐的父亲几乎裸身被浸在一口大冷水缸里,这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惩罚,自然“狩猎者”是懂得这个原理,并悲愤决绝的运用了这个原理,来解心头之恨。
莲姐的父亲无疑死在这一原理上,回到家就低烧不退,一病不起,再后来一命呜唿。当时莲姐八岁,她妈妈三十二岁。
桃花运有时就是一种杀人不偿命的劫。这样的事是极不光彩而又戳心窝子的。
莲姐有一个舅舅是当地小学校长,怕母女俩留在伤心之地一生受牵连受欺负,就和另外两个舅舅商量着把母女俩接回娘家窝。此后娘俩一直生活在舅舅们的庇护下,倒也相安无事。
莲姐妈妈从此再没谈婚论嫁,一来伤透了心,二来那时那地,乡下小地方,思想还停留在顽固不化的封冻期,世俗的婚姻观念根深蒂固。
莲姐二十几岁的时候,队里来了一批下放知青,后来有人给莲姐介绍了一个知青——皮肤白净,圆脸扁平的张二。
张二的家就在本县城,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大弟弟张三比张二小两岁,当时下放的时候,张三因为有点小残疾就留城了。大哥已成家,小弟还没成年,下放的名额自然是落在张二的头上。
当有人把莲姐介绍给张二的时候,张二心里也思量了一下,两家距离不远,即使当时车辆不多,步行大概也就个把小时左右。再说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家人挤在矮小的隶属房管会的房子里,一个字,穷;还有一个现状,他和相差两岁的张三都是榜上有名的单身汉,且张三有点小残疾,如果跳不出现状,捆绑不动,两个单身汉可能就是无限期的单身狗。如此,张二有意安家落户于下放点。
张二有了主意后,特意回家跟父母商量,并说明缘由,奈何当时家境贫寒,张二的父母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倒插门。
婚后,张二成为莲姐母女俩的撑门人,母女俩终于有个男人可以依靠。
莲姐的家很简单,四小间,土墙茅草顶,一扇门很窄,胖子进门得有个斜度。门窄,土墙上的窗户更窄,几根粗细不一的树枝上下嵌在泥土的窗户上,小偷分分钟就能搞定。不过太窄小偷打开也进不了,进得了也没什么值得下手的,当真是小偷看了都会流眼泪。虽然家徒四壁,却是莲姐母女俩这么多年的避风港,少了一份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卑微。
张二的家也好不到哪去,在当时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只是张二的农活一直不行,只能给莲姐打个下手,有时懒性子倔脾气一上头,牛气冲天,抬腿走人,回到家将自己放平在床上,一身的懒肉堆成一个大型厚重的“大”字。莲姐母女俩也奈何不了他,城里人嘛,从小没干过农活,吃不了农活的亏。要不然能怎样呢?
知青返城时,张二没回城,但有了一份工作,是水运公司的船员,外出跑船,一年两三次假。这样一来,家里和农田上大大小小的事悉数归还到莲姐母女俩的头上。日子还是以前的日子,不过在外界多了一个说辞——这家有男人。
张二好酒贪杯,连带着要些下酒菜,他的工资只够他一人开销。一开始回到家,承蒙厚爱,将兜里的钞票一把塞给莲姐,莲姐精神上一下子愉悦膨胀起来,大脑开始预算:孩子学费不差多少了,农作物也该加一些营养餐了。可假期结束临出门的时候,进门怎么掏出来的,就怎么揣进去。次数多了,他再次进门时,莲姐对他的工资连遐想都没有了,有时还被气个半死——再次出门时他顺带揣走了莲姐母女俩从牙缝里省下的几个子。
后来张二主张并力行在屋前屋后栽满了几种果树,梨树、枣树、苹果树、李子树、柿子树。屋里,原始洞穴一般;屋外,满眼花果,竞相争艳飘香。我们也跟着季节摘些果子吃,同时我也帮忙给莲姐销售,后来有人上门收购,梨子就不用上城里卖了,那玩意装一蛇皮袋比装一袋米要重得多,但储存不及大米的千分之一。
莲姐每年还做千把几百斤的山芋粉,就放在我家,我负责给她销售一空。邻居和同事都很给力。
这时候莲姐应该不愁孩子学费和农业用费,更不用觊觎张二的工资。这大概就是张二对这个家的一己贡献。
下面说说莲姐这一生的男人缘。
上面已经说了,莲姐八岁的时候父亲是极不光彩的离她而去,这是她生命中第一个举足轻重的男人。奈何缘浅,他只负责带她来到地球村,临别,扔下一个令人唾弃的狗血剧。
莲姐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脚先下地,着陆失败。可以归结于年代,生不逢时吧,要是放现在,完全可以安全着陆。和这个小男人的缘分止于十月怀胎。后来莲姐因为计划生育只生了两个姑娘。
莲姐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张二,真正是半生缘。
张二在四十岁的时候,回来一次吵一次,喜欢说断头话,比方说“我以后在船上死”。
有一个大年三十吃年饭,张二喝完酒端起年饭碗时,却用一双筷子连连带劲的戳着饭碗,毫无征兆的冒出一句气话:“这哪吃的是到头饭啊。”
“到”音同“刀”,刀头饭,我们这边的方言,就是棺材头上摆放的祭饭,硬。我们这边有个风俗,大年三十的年饭要煮硬一些,寓意一年比一年硬朗,不吉利的话提都别提。
一家人本来喜气洋洋吃着年饭,他蓦地撂出这样一句忌讳的话,实在是大煞年景。几个人的心呀,冷不防像是被他抠出来置放在寒冷的雪地里,惊憷不已。
两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能懂得这话的意思,心里嘀咕着:爸爸哪根筋又搭错了。
家里的老岳母心里气得像一锅顶开的稀饭,用我们这边的方言话就是像嘚粥一样,气泡泡一个接一个嘚巴着:“这二货,大过年的说这话,这不就是在咒我死嘛?!”
莲姐气得想一碗掼他头上,这年不过了,打不过出口气也是好的!想想,身边有至亲至爱的老小,吵起来连带着隔壁邻家都过不好年,惊动几个长辈更是罪过,于是罢了。
一家人闷头闷脑,一顿年饭味同嚼蜡。
……
张二四十八岁那年,一场大雪比往年来得早来得勐,真是“四十八节赶上了”,他从家里出门的第三天,家里突然接到电话,张二死在外出的船上。正如他自己的预见,一语成谶。
大雪纷飞,船队泊在一港口,无事可做,他在另一只船上和两个船员聊天,中午的时候,人家邀请他一同共餐,他还笑着说:“你们搞的菜不干净,我自己动手吃得放心。”说完就回到自己的船上。但谁也意料不到,回到船上就突发脑溢血,再也没爬起来。
其他船员吃过饭就在自己的船上黏歪着床小憩一会儿,等醒来串门的时候,发现张二倒在船上,身边一大滩一大滩的血已经结成红色的薄冰。没清洗的米和青菜撒落在船板上,与红色的薄冰形成极端的反差。有句俗语叫“红配绿丑得哭”,本来两种互为排斥的色相就土得不被人们接受,而这种血红格外令人惊悚,悲得让人欲哭无泪。
顺便说一下四十八这个数字,我只知道我娘家那边的人很忌讳这个数,有谁遇到做事不顺利懊恼的时候,就会咕哝一句“真是四十八节赶上了”。四十八节可能属于口误或是笔误,应该是“四时八节”或是“四事八节”。四时八节就是四季和节日统称,四事八节是生死嫁娶和一年中节日统称。
口误也好笔误也罢,反正四十八这个数在我娘家那边就成了不吉利不顺利的背锅侠,所以我娘家那边做大事的时候,遇上四十八这个数,就会绕过去。比方说嫁娶的时候,一对新人的年龄加起来是四十八,婚礼就推迟到来年。
这是不是很牵强?但是当牵强在局部地区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时候,那一区的人就会自然遵守,这是一种本能,因为人心向好。
局外人只当是听一个段子吧。
再回过来接着说主题。
张二出门的时候是站着走的,仅隔几天回来的是却是一个黑色四方盒子。
至此,与莲姐休戚相关的三个男人像彗星一样从她的人生中划过消失。这辈子她与男人有缘却又缘浅,生活上依靠不了男人,一切靠自己。
莲姐母女俩在张二的丧礼上哭得凄凄惨惨,原指望招个男人为家里撑个门楼,到头来还是指望不上。前几年一回家巴巴的作恶,原来是给这个家的女人们不丢想头。是的,作恶作得她们心里拔凉拔凉的,真的突然消失不见了,心里又念得抓肝挠肺。家里一个猫狗没了,心里都会想好久,何况有着半生缘的男人。
莲姐想了很久,在家里不敢外露,就扛把农具出门,一拐角或是乡间小路或是田间地头,任由悲伤情绪肆意宣泄。那时候正流行一首台湾校园歌曲《乡间的小路》:荷把锄头在肩上,笑意写在脸上,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那首歌唱的是别人家,不是给莲姐的。莲姐将落寞悲伤随着种子撒在乡间小路和田间地头,生根发芽。有时被队里的人无意间撞见,她一抹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干活。
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张二还没散去的阴魂。
有一天夜里鸡鸣之前,张二回到家站在莲姐的床尾,打趣地挠着她的脚底板,挠痒痒的感觉让朦朦胧胧的莲姐本能的一次次缩回脚,可张二趣意甚浓,继续挠着她的脚底板。莲姐一个激灵,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看看床尾,吓得赶紧缩在被窝里。
从那以后,莲姐似乎将悲伤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这是张二为她做的最后一件有点靠谱像样的事,他吓了莲姐,让莲姐不再沉溺与悲痛。
后来的日子里,莲姐妈妈的身体自腰部弯成九十度,体型像一个放大了的几百倍的虾米,仍然家里家外忙碌着,直到再也忙不动。上天惠赠了她高寿,享年八十九岁。
莲姐自己的背也倾斜了一半,右边高左边瘪,别人挑担子左右轮换,她只认左肩。
生活给她母女俩重塑的体型是一个夸张的不对等。
两个女儿出嫁后,她也跟着上城了,结束了大半辈子每天起早贪黑和泥土捆绑在一起的生涯,终于过上了有甜味的生活。现在七十多岁。
这就是莲姐的柿子命,七份苦涩,三份甜味。她和母亲一样,也许命中注定依靠不了男人,只有靠自己,风来迎风,雨来挡雨,迈过一道道艰辛的坎。就像成熟的柿子一样,挂满枝头的时候,呈现给人的是一个个喜庆的红灯笼,蜜饯一样的甜味,可它是由一开始的青涩经过日月一天天的淬炼最终成蜜的,无论风吹雨打,它都紧紧抓住那么一点根蒂不放,坚信自己一定会去涩成蜜。
莲姐只是世人中的一例,太多的世人世事就如柿子一样,靠自己有一颗柔弱的心,用一生不灭的坚韧,把苦涩的日月慢蒸细煮,最后沁出甜味。
来之不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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