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缘

1.猫来之前

假如可以未卜先知，我一定选择不和隔壁老太做邻居。

刚搬来，就感觉来自她的一股杀气。她乜斜着眼，不阴不阳地说：你搬来这里干什么？你来了阳台属于你，我就不能随意摆放东西了。

我虽然心里闪过一丝不悦，但看着她花白的头发，还是笑着说：我搬来后你也可以摆啊。

她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时间长了，我知道她64岁，生了三个女儿，不同住。平时都是一个人孤独在家。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女人带着个6岁的娃。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好，她一定会对我好。

于是，我见她碗里只有素菜没有肉，就端来家里刚煮的鸡肉，给她送去。她喜欢收集废纸箱和矿泉水瓶子，我就将家中的快递纸盒和瓶子送她。至于水果蔬菜也会分她一些。

但是，我的善意并没换回她的友好。她喜欢窜门，常楼上楼下叽叽喳喳，然后，我再走过，旁人看我眼里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和她最要好的那个二楼邻居，甚至拦住我和娃，恶狠狠地告诫我们上楼脚步声别太重。事后查明，是另一个胖小伙子脚步重。

她还没事一天往我家跑几趟。刚开始我也欢迎，但后来发现她总睁着双浑浊老眼，不怀好意东瞅瞅西瞧瞧，连床底和厕所门后都不放过。我关上门，她就伸长脖子在窗户外来回走动。

我不堪其扰，关上了大门和遮挡了窗户。

我虽然一个女人带个娃，但洁身自好，没她想的那样龌龊。

我以为可以过上相对清静的日子。没想到，她会趁我午休时间在走廊弄出巨大的声响。不是钉钉子就是弄废旧瓶子。一次午睡会被吵醒好几次。

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从来没想过，区区邻居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直到一只猫的光临。

2.猫来后

邻家老太的猫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正坐在家中焦头烂额，一些凡尘俗事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我关上门，麻木得像雕像，又无助得像溺水之人。

先是大门传来奇怪的挠门声，紧接着响起稚嫩软萌的喵喵声。本来我是不想开门的。我自己都身处深渊无力自拔，实在腾不出闲心来管一只猫。但它叫得越来越急促，挠门声越来越密集。我的同情心便泛滥了。我想小东西可能是饿了，便夹了块厚厚的卤鸡块儿扔给它。

它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却并不吃，用嘴叼了火箭一般往隔壁老太家窜。原来是老太新养的猫。在老太家，它呜呜着将肉吃完了。便再度跑回来，两眼放着光。我一连扔了好几块，直到它吃饱为止。

这一打岔，原有的戾气一扫而光，相反，心底被一种对幼小生灵本能的疼爱所填满。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老太的积怨，竟无形中淡化了不少。

大概尝到了甜头，猫便经常往我这边跑。对我无比亲热。见了我便就地打滚，露出毛绒绒的小肚皮。我也非常喜欢它，不让它的希望落空，常常给它分享家中的美食。

时间一长，竟引起了老太太的不满。

她开始作妖。

某天深夜，我听到屋外竟有诡异的“咚”地一声。

第二天，我看到晾在阳台娃的球鞋和拖把被扔到了隔壁楼房房顶。捡不回来了。

接下来那天深夜，已过十点。我关上大门，准备叫娃关了电视睡觉。老太到我阳台唤猫。一声接一声的，扰得人心烦。我本想装着没听见，忍忍便过去了，没想到她越唤越来劲，大有短时间内不停的趋势。我叫娃扭大电视声将屋外的声音压过去。她立即察觉到了，不唤了，捡了块砖头“邦邦邦”地敲阳台。电视声瞬间被盖住了。

我忍无可忍，开门告诉她时间不早了，别影响我睡觉。她嘟囔着回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她竟拖了根巨大的铁链哗啦啦地从我阳台经过。响声将我从睡梦中吓醒。她借着找猫唤猫故意在阳台弄出声响。

我怕她弄醒熟睡的娃，赶紧披衣将门开一条缝，寒风吹来，冻得我说话声直哆嗦。她回过头来看我，我严厉地说，天还没亮，不要影响我睡觉！

她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了。

我反思了一下，无非近来给猫喂了一些肉（我之所以给猫喂肉，那也是她不舍得给猫喂肉的原因）。她如此折腾也无非叫我远离她的猫。

自此，无论猫在大门口如何叫唤，我也不敢开门给它喂食。

偶尔见了它，我们会趁老太不注意玩眨眼的游戏，它眨一下我眨一下，心里便像灌了蜜。我觉得这是我和它的专属小秘密。

稍微长大点，老太说怕猫走丢，一根绳索限制了它的自由。

刚开始它不习惯，成天朝门外叫。后来习惯了便自己和自己玩。从床上窜到墙上，由一米窜到几米。有一天老太说，猫可能活不了了。她扭开房门，猫恰好爬在近天花板的地方，猫一受惊，便“啪”地一声摔了下来。疼得哇哇直叫。

为它的安危，我也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它没死，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抓蟑螂，将老太家的蟑螂捉得一只不剩。也学会了抓鼠。家里再无老鼠。

它的耳朵非常灵敏，当老太的脚步声自楼下响起，它便用宏量的声音加以迎接。

我非常羡慕，对老太说猫天天迎接你。老太撇了撇嘴，没半点高兴的样子。

奇怪的是，打那这以后，每当我的脚步声自楼梯响起，它也以同样的叫声迎接我，我察觉到这一点，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瞬间觉得平凡如我，也能被另一条生命所珍视。

暑假我带娃去外地俩个月，回来再见到它，我热情地招唿它，但它直往后退，眼里是冷淡和生疏。我悲伤地对老太说，我走得太久了，它已经不认识我了。（随着猫的到来，我和老太的关系不知不觉改善了，猫的到来吸引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力，减少了对付我的心思）。话音刚落，便见到它背对着老太一个劲地朝我眨眼，这是我和它以前常玩的游戏。我以为看错了。它再次朝我眨巴了几下眼，我这颗被红尘浊世弄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瞬间融成一滩水。它这是以它的方式告诉我，它还记得我。

从此我见到它，心里便生出许多温柔和感动。

猫慢慢长大了。青春的气息藏不住。无数公猫在楼下转，猫也开始朝着楼下一声声地叫。有时一叫便半宿，连嗓子都哑了。无数胆大的猫窜上楼来，弄翻我放在门前的垃圾桶。

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据老太说在此期间它不吃东西），还作出奇怪的姿式，见了人就后腿蹲下去。久久不起来。

老太解释：思春了。

我说，这多简单，你将它放出去一天半天，不就啥都解决了吗?

老太撇嘴强烈拒绝了，满脸不屑地说，让它叫上几天就好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她宁愿看着天天它饱受煎熬。

猫从此过上了隔一段时间便叫得声嘶力竭的日子。

而它的声音无论多么凄惨，也打动不了老太太，她似乎喜欢看着其它生灵，在她的魔爪下痛苦翻滚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猫趁老太不注意，咬断了绳索，离家出走一天一夜。

当它再出现在家门后，好长时间没听到它的惨叫声。

几个月后，猫下了一窝猫崽。据老太说，看着这四团血煳煳的小东西，她第一个念头是想统统扔进垃圾桶。但恰好被她前来窜门的女儿撞见了，说，就算要扔喂到满月再扔，好歹是四条命啊！

这句话救了四个猫崽的命。

而猫终于拥有了一只正常母猫该经历的猫生。幸福地当了猫妈。

四个小猫像它们的母亲一样聪明可爱，很小便能听懂人言，每当不知天高地厚往高处爬，老太叫它们下来，它便立即下来。

四张小嘴吸食母乳，猫妈很快吃不消，被拖得形体消瘦，精神不振。

它变得格外喜欢晒太阳，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给它补充了一点微弱的生命力。它看着我，也不再欢天喜地地打招唿，只有气无力地叫一下。一只小黄猫崽轻快地窜到它腹下拱奶喝。喝了一次打算喝第二次，它瘦弱的身体颤抖着将猫崽轻轻拱开。然后无助地朝着老太叫唤讨要营养品。

我见到它几乎失去光泽的皮毛，回去拿了娃的牛奶递给老太。老太不是没钱，她挂在阳台的秋衣秋裤比一般人昂贵得多，她只是不喜欢在某些方面花钱而已。

本来猫的觅食能力挺强，但它脖子上一根绳索勒着，切断了它自己出去觅食的可能。它唯一的招数只能朝着老太一声声求救。

老太的女儿说，猫拖着四个崽，好歹给它弄条鲫鱼增加营养。

那段时间，猫一见老太便使劲地叫，老太一见我，便说又花了多少钱买鱼。

老太还告诉我说，她不打算喂母猫了，四只小猫里有一只毛色酷似母猫的公猫，她打算留下喂。

我立即觉得像有一种极为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一年多的相处，早已无形中将猫当成不会说话的朋友。不忍心猫被卖了从此生死不明。想起父母曾说想买一只猫，老家的高楼大屋和屋外的山清水秀，以及父母的善良，应该可以让猫过上比跟着老太好数倍的生活。

没想到母亲听了支支唔唔，说成年猫不好养，即使用绳索套着喂几个月，也可能咬断绳索逃跑。

这明显是拒绝了。

我想过我喂，但离老太仅一墙之隔，从此可能更加和老太纠缠不清。况且依我对老太数年的了解，为了点蝇头小利，她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而且她曾有偷我家猫卖的不良行径，我觉得即使我买过来，也逃不过她早卖迟卖的命运。

老太一边掐算着喂猫成本，一边打听幼猫母猫的价格。最后得出结论，小猫能卖15，大猫卖10元。不够买鱼的成本钱。

她更加觉得必须留小公猫而卖掉母猫。

自从老太决定卖掉母猫，它便显得格外忧郁。一见到我便叫，我对它摆手，说你放心，我不会进屋吓着你的猫崽。它便拖了绳子往我家跑，直到老太将它拉回来。我明白了，它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想跟着我。

这时我和老太的关系已和谐到可以相互聊天的地步，她开始朝我不停地说母猫是如何如何的不好。尤其喜欢叫唤，睡午觉都被吵醒过。左邻右舍也有意见，她甚至想将它直接扔掉。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我竟然也有些被同化。

而且，尽管老太一直说卖猫，但我人为地将时间忽略了，总觉得这一天很遥远。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样突然，老太告诉我她将母猫卖了。我顿时愣住了。她还告诉我，母猫廉价得出奇，大部分人出价四元、五元，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猫贩子，出了最高价十元，便卖了。没人喜欢喂成年猫，估计是拖到外地卖去餐馆杀了作菜。

没了猫叫声特别冷清。当我在厨房切菜洗菜，眼前总不自觉闪过猫的大眼睛，和它不顾一切拖着绳索往我家跑的情形，它什么都知道，它一直在向我求救。

好长时间，我都觉得对于它，我有罪。

3.猫走后

在过了一段时间对猫的怀念和懊悔，生活又回到以前死气沉沉的样子。

没了母猫的牵绊，老太孤独的日子一天天更加冗长无趣，她又将心思放在折磨她的邻居——我身上。

午睡时间，屋外又响起久违的叮叮当当声，她又楼上楼下四处窜门无中生有败坏我，巴不得一天往我窗外跑十个来回，而没了猫这个粘和剂，我和她的关系一天一天走向恶化，再没缓和的可能。

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