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马仙

我爷爷以前是有仙家附体的，那个仙家是我们村里的那个庙里的菩萨。庙不是很大，但比土地庙要大一些，大概是城隍庙吧！

庙里只有两个菩萨，我听奶奶、妈妈称他们为夏四老爷和娘娘。我们整个村子由几个小塆子和两个大塆子组成，平时喜欢烧香的婆婆都是去那里拜菩萨。

我们那称被附体的人叫“马脚”，可能每个地方叫法都不一样，长大了听的见的事多了，知道这种做“出马仙”。

但凡出马弟子，有两种缘分，一种是仙家与弟子前世有善缘，仙家借助弟子积德行善修得功德，以便终成正果位列仙班；而另一种，仙家与出马弟子有宿怨，仇恨，以报复的形式来惩罚出马弟子，从而依附于身体上。听说不管哪种缘分，好像都有一个时间规定，一般长的几十年，短的十来年吧！反正从我记事起我是没有看到我爷爷出马看事，一切都是听父母长辈们说的。而且我爷爷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死的时候是暑假正热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很不好很令人尴尬的事。

从小对爷爷的印象不是很深，他也不像别的爷爷怎么疼孙子孙女呀的。记忆中他是分家后和我家一起生活，奶奶和大伯一家生活。农村的分家好像就是把老人分着养吧。

爷爷在我家应该是挺轻松的，我爸妈是农村的民办教师，平时在村里的小学里教书，家里的农活也是兼带着做，只有牛没有时间放，所以这个活儿就交给了爷爷。但我们的牛是和另一个不太亲的伯伯两家共养的，一个月一家放几天，根据家里的田地来分，我家里田地少，放牛的时间也就只有九天的时间。其余的大部分时间，爷爷都是玩或者是打牌。有时候放假了，放牛的活儿就交给我了，所以爷爷在我家，我觉得没干什么活儿，纯养老。而奶奶在大伯家却是顶起了一个家，因为大妈早早的就去世了，家里需要帮衬。

我九岁，爷爷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好像才六十多岁吧。在我这九岁内的记忆，爷爷是没有给人看过事，大概是仙家已经走了。后面我长大了，听到的事情多了，对一些玄幻的事情比较感兴趣，和父母聊天的内容也比较广的时候，我妈妈才偶尔的说起爷爷的事来。

最搞笑的是我妈妈总是说看不上我爸爸，但最终无奈嫁给我爸爸，也是因为我爷爷出马。我一听八卦就来了，妈妈才和我说了一点爷爷当年为何会出马的事情。

但凡出马都是和仙家有点缘分，自古以来都是无缘不聚，无缘不来，有善缘，也有恶缘。显然我爷爷属于后者。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爷爷那么灵验，帮助了那么多人，后面缘分走了却没有人提及半分的原因。

我爷爷兄弟四个，排行老三，但从小没有父母，是跟着他大哥长大的，很小就去当兵了。解放后回来当了村里的民兵连长，娶了一个离婚的童养媳，也就是我的奶奶。

那时候媳妇儿不好找，我奶奶被前夫家刚赶出来，这边就有很多人说媒，爷爷刚解放回来，手里正好有几块钱，就抢到了我奶奶。回乡后的爷爷担任村里的民兵连长，一度很威风，他对奶奶很好，生了三个孩子（大伯、爸爸、小姑），一家子虽然不富裕，但也很温馨和乐。

很快，某革命的浪潮滚到了偏僻的农村，爷爷作为民兵队长，要做到表率的榜样，所以他带着他的卫兵们，带头破除封建迷信，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村里那个唯一的城隍庙。冲到庙里打砸抢的时候，爷爷冲到夏四老爷的神像面前，看到四老爷坐在龛台的大椅子上，披着红色的绣花披风，他便解下披风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叫人把神像推下去，自己坐在椅子上，对着下面的小兵说，“来来来，你们来看看，看我像不像四老爷，你们来拜我，来拜我吧！”那些狗腿子们都哈哈大笑，拍马屁的说像，然后还真的假模假样的拜了拜，说爷爷比四老爷灵！

在那整个打砸过程中，唯一庆幸的是爷爷没有动手，只是狂妄自大了一下，否则估计就没有那么善终了。因为另一个动手打砸的卫兵后面残疾了，成了算命先生，我妈妈还特地告诉我了。

那时候，我爸爸刚刚十来岁，正在读小学五年级。推倒庙宇不久的一天，爷爷突然在家里“发疯”狂走，嘴里念念叨叨：“你敢动我神台，我要把你捉去受罪，我要把你带到峨眉山去！”奶奶当时正在洗衣服，听到声音赶紧去扯爷爷，爷爷一把甩开奶奶，就大步向外走去，奶奶跟在后面追，看着爷爷只是走路，奶奶却跑着都追不上，出到塆子口马上就是大路了，旁边的地里有人在锄草，奶奶急得赶忙叫那个人拦住爷爷。那个人也是反应迅速，拿着锄头就横在爷爷面前，爷爷才被止住。

奶奶赶上来抱住爷爷的腿大哭，求爷爷不要走，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如果爷爷走了，一家子怎么办？爷爷还在那里说：“不行我一定要把他带到峨眉山去，让他赎罪！”奶奶一直苦苦哀求，让四老爷大发慈悲，不要让孩子孤苦无依无靠，连扯带求和村里人一起把爷爷扯了回来。

但“四老爷”还是忿忿不平，觉得不能轻饶了我爷爷，然后想了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来惩罚爷爷。爷爷不是说要相信科学，破除迷信吗？他就让爷爷带头搞迷信，而且是封建迷信的主角带头人，让别人来批斗爷爷。可谓是用魔法打败魔法来。

从那以后爷爷就出马了，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但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那些有需要的人还是挤破了门槛来求医问药，求事问事，非但迷信没破除，反而让人更加迷信了！你想想一个带头破迷信的人，却被附了体，不是更让人相信这个世上有神奇的存在吗？

既然是真菩萨真神仙，大概骨子里是真的慈悲为怀吧，否则也成不了一方神仙。爷爷虽然是民兵队长，但他真的是什么知识都没有，大字也只认识几个，大概还是扫盲班认识的。自从被四老爷附体后，无论大病小病，他都能开出药方，还教人去哪个山上去找哪个药。这个时候都是我爸爸帮忙代写药方及一些解决问题的注意事项。那个年代大家都是贫民百姓，前来问事的人，都是拿一些家里最好的东西来当做谢礼。我爸爸一一记下账，那些礼物中白糖居多，最多的时候家里都有满满一大缸。

物质匮乏的年代，爷爷却过得很是富足，家里的条件比一般人好太多啦，导致后面学校里给学生家里定成分的时候，我爸爸被定成地主，也许这个就是四老爷的报复方法吧。后面由于这种附体看事的惩罚方式，确实让一些穷苦百姓享受了福利，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也可能是让那些反对者看到了真正的神仙，所以最终我爷爷只是被定为富农。

我们这里是乡村，知识青年下乡改造的地方，大家都是农民，也可能是民风淳朴，没有很坏的恶人吧，所以这件事的影响坏的结果不是很严重。我爷爷虽然被定为富农，但好像没有被批斗，也没有什么性命攸关的影响，只是在读书的时候不让我爸继续读了。但爸爸的初中老师主动向上面说情，说我爸是因为爷爷帮助人才成的富农，反正最后的最后，我爸爸还是继续上学了。

我妈和我爸爸是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女子读书的很少，还读到高中的更少了！我妈姐妹五个，她排行老四，上面三姐大她六岁，下面小姨小她两岁。农村的孩子是用来干活的，特别是女孩多的家庭，但我妈妈特别幸运，上面的姐姐们都可以干活，等到她能干活的年纪，小妹也能干活了，于是我妈就被腾出来上学了。那时候上学学费也只要几毛钱，自己带粮食就行了。我妈妈虽然不愁上学，但是愁粮食，经常带红薯，一个星期的量，发了霉的也要吃。可能也是因为上学的时候吃的发霉红薯埋下了隐患，后来肠道一直不太好，便秘很严重。

外公一辈子生了五个女儿，中间夭折了一个儿子，为了传宗接代，即使他兄弟好几个都生了儿子，但还是抱养了一个儿子。小舅身体很弱，老是生病，怕养不活，在我爷爷出马巅峰时期，我外公就去求了爷爷。“四老爷”说我外公命硬克子，这个孩子要拜个干爹，我们那里叫“结亲家爹”，最好是拜在菩萨脚下。外公说“您不就是菩萨，就拜在您的脚下好了！”于是舅舅就叫爷爷“亲家爹”。

1975年，17岁的爸爸和16岁的妈妈高中毕业，是村里的仅有的高中生。村里的小学，老师平均水平四年级，连校长都才小学毕业，有一个老师是初中毕业。村里招贤纳士，爸爸和妈妈就此都成了民办老师。

爸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长得很周正英俊，也很聪明善良，唯一的缺点就是矮。我妈妈也是浓眉大眼很漂亮，但是身材高挑，在人才稀少的农村，可以说是女神般的存在。幸亏小学校里竞争对手不多，爸爸近水楼台先得月，对我妈妈穷追不舍，天天放学了去外公家里干活。

这里有个笑话：妈妈家是个大塆子，塆里有个学生在爸爸班里经常挨打（以前的老师是会打调皮不听话的学生），我爸爸去妈妈家要经过他家门口，经常挨打的他看到爸爸从他门口经过，生气地说：“你下次再打我，我就把这条路挖断，看你怎么过！”爸爸就嘿嘿地尴尬一笑。这件事被笑话了很多年。

妈妈一直都心有不甘，她嫌爸爸个子矮，没有大男人的安全感，一直不怎么愿意。但是爸爸殷勤的追求，让别人一直以为他们在谈恋爱，身边的姐妹都被媒婆到处托媒嫁了人，只有我妈二十多岁了还单着，也没人说媒。

爸爸经常往妈妈家跑，外公也知道爸爸的心思，又想着小舅是托了爷爷的照顾才这么稳稳的长大了，于是对爸爸说：“我家里女儿多，你放心肯定是要给你一个的。”爸爸很开心，跑的更勤了！

外公对妈妈说：“虽然个子有点矮，耳朵也有点叉（面象上说耳朵叉不聚财，事实证明还真是这样），但是孩子是个好孩子，人也老实本份，日子是两个人一起过的，你能干把家撑起来也是一样的！”妈妈大概是听进去了。后面的一次算卦，也更加推动了爸妈的缘分。

那时算卦人都是到处走村串乡的，有算卦的来了，大家也是聚在一起去听去问。在妈妈结婚的前一年，有个算卦的来村里，妈妈也去了，毕竟都二十二岁了，想问问姻缘到底怎么样。算卦人听完八字在那里就开始叨叨：“有心把河过，奈何无人渡！”他问妈妈是否有对象，如果有那就好办，没有那就不好办了，而且说姻缘就在眼前，只需捅破窗户纸就行了。其实妈妈那个时候心里有一个人，但是从来没有人为她说媒，她自己脸皮薄也不敢主动说，且那个人当兵去了，根本就没有消息，也没任何人知道。妈妈在那里不敢吭声，旁边的邻居姐妹却立马嚷嚷说：“有了有了，算的真准！他们是自己谈的，所以没有人说媒。”

算卦的赶紧说：“哦，那就是了，这个渡船人就是我，我帮你渡了！”

妈妈听了默默的叹了口气，觉得命运就这样子了吧，就是他了吧！

于是爸妈的事情定了下来，第二年就结婚了。

妈妈进门后，那时爷爷基本上也不怎么出马了，只是在初一，十五的日子爷爷还会哼哼唱唱（这个好像是神来的前兆），然后气势汹汹的说：“我要让你受惩罚，让你的子孙后代也不好过……”大概是附体之罚并未让我爷爷受什么苦，他的目的没有达到，所以至今愤愤不平。

我妈妈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明事理，她在“四老爷”愤恨的说着狠话的时候，会说：四老爷，您是一方土地神仙，护佑一方百姓，普渡众生，教化世人，才是神仙的慈悲！公公带头砸庙确实有错，您也惩罚他了，谁犯错，谁受罚，祸不及子孙。您这么高贵的菩萨和一个凡人计较报复，那我们这些后辈，这些善男信女还怎么去相信菩萨，怎么去信佛祖，烧香拜佛还有意义吗？我们这些无辜的晚辈还敢去信菩萨吗？

佛菩萨“四老爷”到底是真正的神仙，真正是慈悲的，听了我妈妈这番话，还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讪讪地说：“虽然我说要惩罚报复你们一家，但到底也没有做什么让你们家真正受难受苦的事呀！”

妈妈赶紧说：“所以您是真正的慈悲大菩萨呀！我们以后才会更相信有神明呀！我们都是您的子民，全靠您护佑着我们这一方百姓呢！”

看看！一个家族的命运转折，全在一个智慧的女人身上，果然是娶一个好女人是会旺三代的。

后面我大伯母上吊自杀后，第一时间我妈请“四老爷”出马，还怀疑是“四老爷”的报复惩罚。“四老爷”说大伯母是被吊死鬼缠上了，这是她的命数，不是他的报复。“四老爷”现身赶去奈何桥拉大伯母，但大伯母不肯回来，说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她儿子的富贵。灵验与否不做表态，但是大哥后来确实很有出息。

这件事之后，爷爷基本没有出过马了，所以在我出生后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到过爷爷出马，这段缘也就此了结了！

不过，还是很感恩“四老爷”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