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这是阿秀阿生的儿子儿媳的故事。

琪琪和阿飞相遇在琪琪大四寒假结束返校的火车上，琪琪一直认为他们的相识相恋是命中注定，从热恋期认为是命中注定的真爱到现在认为是命中注定的孽缘，不管是哪种，总归注定会相见。

彼时因为一些事情耽搁，琪琪改签了返校的火车票，上车时旁边坐的就是阿飞。那本来不是阿飞的座位，一对情侣因为座位没买在一起跟阿飞换了位置。就这样，从广水站上车的琪琪遇到了从武汉站上车的阿飞，两人一见钟情，一眼万年。

开往青岛的火车晃晃悠悠，外面的灯光忽明忽暗，阿飞分享了一只MP3的耳机给琪琪，琪琪头靠在玻璃上听着那些缠绵悱恻的情歌，空气里仿佛都是爱的味道。阿飞说琪琪像《还珠格格》里的紫薇，也像他最敬重的三姐（海荣已去世的老婆），当时琪琪还不知道三姐会有怎样的人生，亦无法知悉像三姐其实并不是一种赞誉，而是悲惨命运的预示。她那样年轻又美丽，她以为世界会按照她想象的样子去运转，她以为有大好的前程在等待着她。

阿飞的手机在武汉站被偷了，琪琪问他要不要记下她的电话，阿飞说不用，他自有办法联系上她。琪琪在济南站下车了，阿飞继续前进，去往青岛。从阿飞拒绝记下琪琪电话的时候，琪琪就当这只是一场火车上镜花水月的暧昧而已。返校后琪琪偶尔会想起阿飞，也只是笑笑就放下念头。一周后偶然登录校内网（也叫人人网，当时很火的大学生社交网站），却看到了无数封阿飞发过来的私信和加友请求，原来这就是他找到她的方式。

于是异地恋开始，也曾那么甜蜜那么心潮澎湃。

琪琪大阿飞一岁，早他一年毕业。毕业后琪琪考到了济南下面县城的信用社，分到了一个叫龙桑寺的小镇上。北方的冬天可真冷呀，一个远离家乡和父母亲人的小姑娘，白天在营业厅数钱，晚上在库房值夜班，同事下班就返回县城了，只剩她跟冰冷的寒夜作伴。阿飞的电话是这段时间唯一的慰藉，他每晚都会准时打给她，陪她聊天，安慰她、鼓励她，每个月还会跋山涉水从青岛来看她，先坐火车，再坐大巴，再坐小面包车，才会来到她身边。现在回想起来，琪琪也坚信阿飞曾深深爱过自己。

第二年阿飞毕业，阿秀鼓励他去上海发展，阿飞便去投奔了上海的一位亲戚。琪琪也义无反顾地辞职去上海找阿飞。为此琪琪的爸爸气到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并要求琪琪必须再进银行工作。想在上海进银行那只能考研呀，于是琪琪在上海为考研做准备。

上海的生活可真不容易呀，一个小小的隔断间一个月的租金都要一千块，他们就靠阿飞一个月二千块的工资活着，即便这样，依旧觉得幸福到冒泡。琪琪每天晚上会用电饭煲做出两菜一汤等阿飞下班回来一起吃，周末阿飞会骑着他五十块买回来的二手自行车带着琪琪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穷是真穷，爱也是真爱。

后来便是结婚生子，虽然琪琪的父母一再反对，妈妈更是搬出七大姑八大姨来劝说琪琪，但她就是爱到深处不可自拔。阿飞说要彩礼是封建陋习，你爸妈难道是卖女儿吗？琪琪觉得对，我们是真爱，我怎么能要彩礼呢？于是一分钱不要；阿飞说买什么三金拍什么婚纱照，你买了三金后你会戴吗？整那些虚的东西干什么？拍婚纱照，中国人学什么外国人，我从小到大都不爱拍照！琪琪接受不了，觉得结婚总得有点仪式感吧，而且没有三金回到娘家也会被七大姑八大姨嘲笑，于是自己拿出工资去买了三金；婚纱照也是经过哭泣和争吵才换来的，选了一家特别便宜的。

当时琪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她给哥哥打电话，说不想跟阿飞结婚了，觉得他对她不好，哥哥说不想结就不结吧，没关系的。又打给爸爸，爸爸大概早猜到了他们在上海同居，他是一个传统的人，就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别变来变去了，如果你跟阿飞分手了，以后再谈男朋友肯定会比较，万一还是觉得阿飞好呢，这样以后的日子就过不好了。琪琪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夏天的风穿堂而过，她看了看墙角立着的大幅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来分手。

哪怕到大儿子出生，琪琪都不了解阿飞家的经济状况，她只知道阿生做建筑，阿秀在温州打工，连阿秀是在温州做保姆都不知道，她只在结婚前两年过年的时候去过阿飞家一次。（那时阿秀还没遇到会计，家里还是捉襟见肘。）有一天早上海荣的爸爸送了两万块钱过来，他们讲的湖南话又快又急，琪琪一句都没有听懂，而且她那样天真，哪里会想到这是阿秀问海荣爸爸借的过年的费用。在2012居然还有家庭穷到连过年的钱都没有，这完全不在琪琪的认知范围内，她压根都不会往那方面想，而且阿生阿秀都穿得光鲜亮丽，吃完饭就去麻将馆打麻将，阿秀还给琪琪包了三千块钱的大红包，虽然房子看着有点旧，但农村房子不都这样吗？所以琪琪压根没把他家往穷上面想。琪琪也没要求阿飞家买房，毕竟上海的房价哪个普通家庭能承担得起？去县城买房也没必要呀，还是要努力攒钱在上海买。于是就这样稀里煳涂地嫁了。

婚后阿飞开始创业，琪琪拿出结婚时收到的茶钱支持他，又找自己爸爸和同学借钱，只要能帮到阿飞，她什么都愿意做。

矛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从琪琪怀孕开始吧，她孕吐严重，从怀吐到生。阿飞下班后忙着打篮球没空给她做饭；怀孕初期见红，打给阿秀她却想着坚持上班到年底拿到年终奖，只叫琪琪好好休息；娘家妈妈骂她活该完全不管。自此委屈的种子便在心里埋下了。

临产前一个月琪琪坐上了去往阿飞老家的火车，阿秀还惦记着年终奖没回来，琪琪带了一点赌气的心情回去的，上海的隔断间没法坐月子，娘家妈又明确说了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回来生孩子，除了阿飞老家，她无处可去。那时她并不了解阿飞家的经济状况，她成长在一个经济还算宽裕的家庭，她并不能理解年终奖对阿秀的重要性，所以她气愤，觉得阿秀钻到钱眼里去了，她偏要回去等阿秀，看看她到底回不回来。回去后阿生肯定是不管的，只好住到阿飞的小舅妈家里，只是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亲戚，连讲话都听不懂。孤独气愤如影随形，琪琪天天以泪洗面。

预产期前一个星期阿秀终于回来了，将琪琪从小舅妈家接回去了。本来该安安稳稳等孩子出生，阿生的臭毛病却又犯了，阿秀回来有人烧饭了，他天天唿朋引伴到他家吃饭，吃完饭还要打牌到深夜，一帮人旁若无人地抽烟吆喝，完全不在意琪琪即将临盆。琪琪满心气愤委屈无处诉说，只能在房间静静流泪。

临产前一晚阿生又邀了一帮人来家里，琪琪实在气不过就给阿飞打电话，阿飞却说别矫情了，有什么关系呢。琪琪气得扔掉了手机，拿脚狠狠踢了三下柜门。当天半夜孩子就发动了，去到医院人工破水后羊水是墨绿色的，提示孩子在肚子缺氧，上到产床上去后医生讲的湖南话琪琪听不懂，不知道要怎么用力，产程过长，孩子生下来不会哭，第一时间被抱到了新生儿科，在新生儿科住了整整14天才回家。

这14天琪琪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思念、担忧、内疚、自责，种种情绪包裹着她，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一次又一次约阿飞去谈话，让他做好孩子是脑瘫的心理准备。阿飞还想瞒着琪琪，但怎么瞒得住呢，琪琪从他脸上已经知道了一切。

在大家都愁云惨淡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坐在琪琪的病床旁拿着手机看《射雕英雄传》，外放的声音连隔壁病房的人都能听到，除了阿生还能有谁。

阿飞只回来一个星期就赶回上海上班去了。脑瘫的阴影一直笼罩在琪琪心头，孩子从医院回来后琪琪左看右看总觉得孩子不正常，渐渐便开始失眠焦虑暴瘦，随时随地会忍不住掉眼泪，阿秀忙完家里的事情后就会出门打麻将，只剩琪琪独自面对一个特别爱哭的小奶娃。就这样琪琪抑郁了，给阿飞打电话他却只是叫他别矫情。

阿秀还不肯跟琪琪一起去上海，拿出海荣家的情况做例子，说三姐生完小儿子一个月就出国了，现在小儿子不也好好地长大了吗？你就好好出门捞钱，孩子我会照顾好的。打给阿飞，他跟阿秀一样的态度。

产假结束，琪琪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小山村，虽然舍不得孩子，但她觉得再不走可能会死在那里。

回到上海，恍若隔世。

经历了长达半年的争吵发疯，阿飞终于受不了，一个电话，阿秀带着孩子来到了上海。阿秀全心全意地带着孙子，还承担了家里绝大多数的家务，琪琪知道这个小奶娃有多难带，感念阿秀的辛劳，渐渐放下了之前对她的不满。但是对于阿飞，她心里一直过不去，她认为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阿飞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阿飞却觉得她太过矫情，还说生他前一天阿秀还在挑大粪，也没见阿秀骂过阿生啊。也许裂痕便是从那时候产生的吧。

老二是意外怀上的，琪琪想过不要，但她从小喜欢孩子，又舍不得这条小生命，她也知道老二生下来后她大概率会被套牢，但还是没狠下心来。生老二那会经济状况已经好起来了，孩子自然是在上海生的，也许是阿秀太过能干吧，也许是阿飞多多少少受到阿生的耳濡目染吧，月子期间他还是坚持下班后去打篮球，如果说老大小时候他是没有机会给他换尿布，那老二就是他主动选择不给换尿布。琪琪也骂过他，跟阿生一样，他选择了冷暴力。好在有老大在身边打打闹闹，这次产后抑郁没来找琪琪。

生完老二后他们的关系更差了，琪琪想过离婚，但是舍不得孩子，娘家爸妈又重男轻女，根本不会帮她带孩子，如果离婚就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可是两个孩子她一个都舍不得呀，就只能忍。

可能是因为曾经那么深爱过，所以琪琪才无法接受阿飞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的冷漠；可能是有一个铜墙铁壁百毒不侵的母亲，所以阿飞才无法理解琪琪的过不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因为阿生稍有不如意就要大喊大叫，阿秀早已学会了用沉默来对抗，长期生活在这样环境下的阿飞从小就养成了不说话的习惯，恋爱的激情消逝后他不说话的性格就日渐暴露了出来，常常是琪琪跟他说了半天话他一句都不答应，久而久之琪琪便也懒得说了。

现在阿飞天天在外面应酬打麻将，回不回来、几点回来从来没有一句交代，琪琪也懒得问他，整个家里只有阿秀可以说他，琪琪只要敢有一句微词，他和当年的阿生一样，先是暴跳如雷，再是冷暴力伺候。琪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是看到别人吵架都会发抖的人，哪里是阿飞的对手。阿秀会当着琪琪的面骂阿飞，但他只是用沉默来应对，骂完后还是该干嘛干嘛。阿秀又反过来劝琪琪，反正家里的事情我都能做，你不想带孩子就给我带，我会带好的，你多出去玩散散心，不要跟他吵了，可是琪琪在意的是带孩子累吗？她在意的是丈夫和父亲的陪伴，生长在那样破碎又父母貌合神离的家庭里的阿飞怎么能理解呢。

现在是有钱了，但是琪琪不快乐，如果她在意钱当初也不会不顾一切嫁给阿飞，如果能预见以后的事情，她一定不会改签那张车票，或者即便一定要相遇，也要在相见那一刻把头扭开。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琪琪从来没怀疑过年轻时阿飞曾真心爱过他，爱就像咳嗽一样是无法隐藏的，但年轻时的爱太过廉价，赤手空拳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遇到温室里长大的傻白甜，爱是他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但建立在荷尔蒙基础上的爱太过稀薄，抵不过两个家庭背景迥异的人思想观念上的差异。琪琪还是不愿意承认阿飞是渣男，毕竟那是她深深爱过的人，她总安慰自己说：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阿飞有阿秀那样能干要强坚强独立的母亲，比男人还要男人的母亲，他压根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而且对于从小吃苦长大事事靠自己的阿飞来讲，怀孕了独自去医院产检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为了对抗阿生，阿秀长期自我催眠，一直说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不需要两个人一起做，她拒绝一切跟阿生有关的亲密事情，比如阿生约她一起去菜场买菜，她会说“你一个人提不动吗？”长期生活在这样环境下又无比同情妈妈痛恨爸爸的阿飞渐渐养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对另一半表达爱意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

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异地恋奔现那次，琪琪到阿飞学校去见他，走在校园里阿飞从来不牵琪琪的手，只顾自己在前面走，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回到宾馆又恢复成正常情侣该有的样子，琪琪也有过疑惑，但处在爱情里的女孩会选择性忽略。哪怕现在，只要有第三人在场，阿飞也会对琪琪无比冷漠，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他又会特别黏着琪琪，无条件满足她的要求。

不知道琪琪的命运走向会如何，阿秀曾骂阿飞说：“你就在外面玩吧，等到我死了这个家也就散了。”确实，现在琪琪还能够自我麻痹日子还能过也是因为有阿秀顶着，等到阿秀年岁大了不在了，孩子又大了，也许她会鼓起勇气离婚吧。小时候看见身边的女性挣扎在婚姻里她曾无比蔑视，心想为什么不离婚？还不是因为没有工作？所以她拼命读书，要跟她们不一样，但最后哪怕她去到了比她们更广阔的世界，也有了还算不错的工作，她依旧挣扎在婚姻里，从来没走出过她们的困境。

还是想奉劝年轻的女孩子们千万不要恋爱脑，如果觉得哪里不对，要及时止损，婚前对你不好的男人婚后只会对你更差，所以只要感觉到哪里不对一定要马上跑路，恋爱那点沉没成本不要计较，等到生完孩子再离婚代价太大了。还有，结婚前多看看对方父母的相处状态，也要听自己爸妈的话，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大概率不会太好，毕竟父母是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他们比年轻时的我们更懂婚姻。

姑娘们加油吧，好好爱自己，愿你擦亮眼睛觅得良人，如若没有良人，独自美丽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