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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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故事来自于一位卫校同学的讲述,同学和我同省不同市,这件事是同学的姑姑英子的经历。
事情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当时的东北正在被工人下岗的大潮席卷,尤其是辽宁,是受下岗潮影响的重灾区,是国内下岗职工最多的省份。
时代的浪潮会影响到每一个角落,英子所在的工厂也不可避免的被裹挟其中。
当时英子刚刚上班两年,在厂子里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毫无悬念的成了第一批下岗的职工。
英子下岗后原本已经订婚的男友也和她提出了分手。
英子年轻时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凤眼,眉目含情,顾盼生辉,也是个美人。当初是男方家几次上门提亲,那男人又整天围着英子献殷勤,英子被他的甜言蜜语哄住了,才和他恋爱的。没想到,英子刚一下岗,男方就变了嘴脸。
美人的心性都是有些高傲的,英子也不例外。原本好好的铁饭碗的工作说没就没了,已经定婚的亲事说退就退了,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英子的心里窝了一股火,这股火咽不下去又发不出来,每天都在心里熊熊燃烧,五脏六腑都在烈火里煎熬。那段时间英子不出门也不打扮,吃不下也睡不着,短短两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虽然不能说瘦得皮包骨,但也憔悴得让人心疼。
英子是同学的小姑,同学的爸爸是家里的老大,同学还有两个叔叔,三个哥哥对英子这个妹妹从小就很疼爱,如今看到英子这副模样,心里自然也跟着着急上火。
同学的爷爷奶奶是普通工人,当时都已经退休,同学的两位叔叔在矿里上班,同学的爸妈都是老师,虽然当时的老师工资很少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社会地位,但相比家里其他的人还是认识得人更广一些,后来是同学爸爸的一位学生的家长帮忙牵线搭上了关系,给英子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新的工作单位离原来的厂子不远,虽然不是铁饭碗,但也是一份正式工作,英子很珍惜。
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测水的酸碱度和软硬度,每隔两个小时测一次,不难也不累,但是需要两班倒。英子刚去时每隔两天上一次夜班,后来就被安排成了长夜班,领导和英子说:“你年轻,又没结婚,不像别人拖家带口的,你就多辛苦点吧。”
这有点明晃晃的欺负人了。可英子也没说什么,就这样默然接受了。
英子想这份工作来得不容易,夜班就夜班吧,白天可以补觉。而且夜班管理松,比较自由,自己每隔两个小时采样化验,其余的时间可以打毛线,织点帽子围巾手套,让母亲拿到市场上去卖,还能多一份收入。英子手巧,总能琢磨出新的花样,在原来的厂子里就经常有人和英子请教新的织法。自从被那个男人退婚以后,英子对感情上的事就看得淡了,英子觉得与其相信男人还不如相信自己,实实在在的赚钱比啥都可靠。
那些日子英子心里是较着一股劲的,干啥都很拼命,心里其实很苦,但一直咬牙撑着,不对任何人讲,在家人面前也总是表现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那天晚上上夜班时,英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自行车骑到了原来工厂的门口。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如今站在工厂的门前,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英子调转车头,准备骑走的时候,不经意的瞥见了秀儿姐领着孩子站在马路对面。
秀儿姐是英子以前的同事,英子刚上班时秀儿姐对英子很关照,所以英子和秀儿姐的关系一直很好。秀儿姐的丈夫也在这个厂里上班,几个月前夫妻俩也双双下岗了。
这是下岗之后英子第一次看见秀儿姐,心里很是高兴,英子一边挥手和秀儿姐打着招唿,一边推着自行车一熘儿小跑穿过马路。
英子问秀儿姐现在干啥呢,还好吗,大晚上挺冷的,领着孩子站在这干嘛,姐夫呢?
秀儿姐没有回答英子的这些问话,却和英子说:“你现在天天上夜班,白天一定要休息好,知道你要强,但凡事也别逞强,你看你现在的脸色,多难看,这么下去早晚得出事。”
英子听完赶紧说:“我没事的,姐,我挺好的。”
秀儿姐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你都看见我俩了,你还好?”
英子不明白这句话是啥意思,有点愣神。
秀儿姐马上接着说:“能在这遇见也是咱们姐俩的缘分,你姐夫去厂里找副厂长了,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我怕他闯祸,正好,咱俩一起去把他叫回来。”
英子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自己出来的早,进厂子找个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再赶回单位上班应该不会迟到。再者秀儿姐这么一说她也怕秀儿姐的丈夫真和副厂长起了争执,万一真闯了祸秀儿姐一家的日子可咋过呀。
英子和秀儿姐母子俩进了工厂便直奔副厂长的办公室。英子原来的工厂领导班子成员每个人都要轮流值夜班,值班表就贴在办公楼的公示栏上,那天正好是这位副厂长值夜班。
英子刚走到副厂长的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副厂长有点颤抖的声音:“你别激动,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英子推门的瞬间,听见秀儿姐的丈夫树生说:“我不想活了。”
推开门,只见树生正一手揪着副厂长的衣领,一手伸进自己的衣兜。树生人高马大,副厂长又有点瘦小,副厂长在树生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英子一看眼前的情况,赶紧说:“姐夫,你可别乱来。”
树生说:“不关你的事,你出去。”树生头发凌乱,双眼红肿,胡子拉碴,看起来又憔悴又邋遢。
“秀儿姐,你快劝劝姐夫。”英子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秀儿姐,可秀儿姐娘俩却不在自己的身后,英子赶紧看向门外的走廊,走廊上也空无一人。
英子转回身和树生说:“可能我姐抱着孩子走得慢,我在厂门口碰见我姐了,她怕你闯祸,大晚上的领着孩子找过来了。姐夫,算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姐省点心吧。”
英子说完,就见树生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但转瞬间树生又瞪大了双眼,咆哮道:“不可能,你说谎,你不可能在这碰见她。”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天的事情,英子的记忆就停留在这一时刻。后来发生的事情是副厂长转述给英子的。
树生掏出匕首以后,英子说:“树生,是我,我带着儿子来看你了。我和儿子都挺好的,咱俩夫妻一场,你听我一句劝,把刀收起来,别做傻事,以后每年清明你想着给我们娘俩多烧点纸就行,你的路还长呢,你好好活着。”
英子说这些话时的声音,语气,神态,都和秀儿姐一模一样。
说完这些话,英子就晕了过去,浑身都是冷汗,衣服都被浸透了。
树生听英子说完这些话,扔下匕首,失魂落魄的走了。
英子在厂卫生室醒过来以后,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状态。当天的夜班也没去上,又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睡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身体恢复过来以后,英子也知道了秀儿姐的事情。
秀儿和树生两个人都下岗以后,生活一下子就没了着落。树生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哥哥姐姐家的日子也都过得不容易,也帮衬不上他们俩。以前在厂子上班时,孩子就放在厂子的托儿所里,现在两个人都下岗了,厂子的托儿所也不让去了。送去外面的托儿所又是一笔费用,秀儿暂时也找不到别的工作,就在家里带着孩子,树生出去打打零工。
秀儿的娘家在下面的一个镇上,秀儿的爸妈后来才知道女儿女婿都下岗的事情,就和他俩说实在不行就先回到镇上来吧,虽然不比城里繁华,但回来了他们可以帮忙带孩子。秀儿和树生可以去各个村里收些山货拿到城里去卖,虽然辛苦,但干好了也是个赚钱的路子。先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夫妻俩一合计,觉得这样也挺好,树生就让秀儿先带着孩子回娘家,自己把家里的东西好好归置归置,晚两天再回去。可哪成想秀儿母子俩坐的客车中途发生了事故,娘俩就此命丧黄泉。
树生觉得如果没有下岗,秀儿母子也不会死,而这个副厂长就是当时主管下岗职工安置工作的厂长。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三天,树生被邻居发现死在了家里,饭桌上是一盘没有吃完的饺子,而饺子馅里拌了耗子药。
树生被发现时身上的衣服穿戴的很整齐,头发梳得光熘熘的,胡子也刮得很干净,手里拿着一家三口的合影。
附近澡堂的老板说树生头一天晚上在澡堂里泡澡,边洗边唱,边唱边哭。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这码事。
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时势能造英雄,时势也能造悲剧,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可避免的和自己所处的时代紧密相连。每一次时代的浪潮袭来,有人登上巅峰,就有人跌入谷底。
后来那个副厂长托关系给英子在后来的新厂子换了岗位,还专门请英子吃饭表示感谢。席间有一道甜品,拔丝地瓜。秀儿姐做拔丝地瓜特别拿手,拔出的丝可以绕桌子一圈不断。
一块拔丝地瓜放进嘴里,英子瞬间泪流满面。
副厂长问英子:“怎么了?”
英子说:“太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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