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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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两天,我陪妈妈去她的单位取中秋节福利,恰巧遇见了我想写又忘记写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吴伯。
今天就和大家说说吴伯的故事。
事情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我开了一家卖装饰画的小店,我的隔壁是一家旅行社。
旅行社也帮人代买火车票、飞机票,有时候旅行社太忙,人员都出去了,没有人看店,旅行社老板会把着急取的火车票和飞机票放在我这里,让顾客到我的店里来取。
那天一对老夫妻来我的店里取火车票,取完票之后两个人没有马上走,而是在我的店里看了起来。我的店里除了卖画,也卖一些装饰的摆件。当时没有别的顾客,老两口一边浏览着店里的物品,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聊天中得知他们夫妻二人和我妈妈在同一个单位,而且还很熟识。他们二人都比妈妈的年龄大,当时都已经六十几岁,妈妈那时候还不到六十。
聊天的过程中也知道了吴伯的一次神奇经历。
吴伯退休的第二年被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当时医生建议立刻入院手术,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治疗。
他和老伴商量:不想治了,已经是晚期了,还没听说谁到了肝癌晚期还能治好,做手术又花钱又遭罪,人活一辈子早晚都得死,不想再受额外的苦了。他说想趁着现在还能走能动,出去看一看,去年轻时想去却没能去的地方,圆一圆当年的梦。
两个人先去了吉林省的长白山风景区,看到了让吴伯魂牵梦绕了几十年的天池。吴伯当兵的时候有一个关系要好的战友,战友的家就在天池附近。那时候经常听战友说天池多么多么的美,每次说起天池,战友都邀请他以后一定要去看一看。可那位战友却在一次训练中意外去世了,从此天池就成了吴伯挥之不去的梦。
天池并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一年365天,只有100天左右能够看见天池,有的人去天池几次都没能一睹天池的真容。
吴伯他们去的那天,上山时还云雾缭绕,细雨霏霏,上到山顶时便云开雾散,晴空万里。清澈的天池水碧蓝中透着微绿,沉静安详,有一种不沾凡尘的孤傲。吴伯说战友没有骗他,天池真的很美。
随后他们又去了泰安。
吴伯祖籍山东,祖辈世代都居住在泰山脚下。吴伯的爷爷奶奶去世很早,吴伯的父亲小小年纪便要自讨生活,后来流落到这里之后渐渐安稳了下来,就在此成家立业,生根发芽。
吴伯的父亲离开山东老家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父亲去世之前和吴伯念叨老家的事情,希望吴伯以后能代替他回去看看,找找爷爷奶奶的坟还在不在,替他在坟前磕磕头,烧烧纸。
回到父亲儿时的家乡,那里已经不是父亲描述的模样,爷爷奶奶的坟也无处寻找。吴伯就在附近的路口给爷爷奶奶烧了纸,也给爷爷奶奶磕了头。
他们夫妻二人从泰安回来的那天晚上吴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对他说:“管好自己就好,你的命还长着呢。”他不记得梦里的人是男是女,也不记得梦里的人长啥模样,只记得那个人被一团光笼罩着,很明亮很温暖的感觉。
“管好自己就好”,虽然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可是自己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是管好自己,至于其它的事情,是既不想去看也不愿去想,命有多长不知道,只想活着的每一天都开心一点舒服一点。
后来两个人又去了杭州,去了西安。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吴伯的身体状况并没有越来越糟,胃口反而还越来越好,有点吃嘛嘛香的感觉。老伴让他去医院再检查检查,结果出人意料,吴伯的身体正在悄无声息地康复。到第二年的时候吴伯的各项检查全部恢复了正常,吴伯的病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好了,既没有手术也没有吃药。
从那以后,他们夫妻二人每年都会出去玩一次,每次去一个地方,不跟团,就自己慢慢玩。如果特别喜欢那里,就租个月租房,住上一两个月,最长的一次在外面住了小半年。
那天听他们说完,我感觉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太让人羡慕了。后来我回家和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说她一点都不羡慕。
吴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日本,小儿子在英国。妈妈说吴伯的肝癌可能就是和两个儿子生气气出来的。
吴伯的大儿子选择在日本工作吴伯就很不满意,他觉得中国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你了,没想到小儿子有样学样,后来去了英国。那工作就工作吧,可大儿子又娶了个日本媳妇,小儿子步哥哥的后尘,也娶了个外国老婆,哪国人我忘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让吴伯在不满之上更添恼火。
对于人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很难说哪一种生活一定更好,可能自己喜欢的就更好。吴伯的两个儿子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了自己认为的更好的选择。孩子大了,父母已经无力干涉。吴伯固执又暴躁,每天都很气恼,生病可能真的与此有关。吴伯的老伴倒是性子温和,不急不躁,反正是自己左右不了的事情,就随他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过了些日子,他们俩人旅游回来,还给我买了礼物。我的店离他们经常锻炼的公园不远,他们俩时不常的就会过来转转,坐一会,聊聊天。
渐渐的我体会到了妈妈为什么说她不羡慕,两位老人没有亲情的陪伴,心里面其实很孤单,他们也渴望孩子围绕身边的感觉。
后来我不在那开店了,也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偶尔能在妈妈那里听到一些他们的消息。
我问过妈妈他们为什么不去国外和孩子一起生活。妈妈说如果是她,去探个亲,旅游一下还行,要是长期生活,她也不去,差异太大,没法适应。
看来,不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委屈着自己的心性生活,就算看起来岁月静好,心里也不会真的感觉幸福。
这次遇见吴伯,他老人家看起来依然十分硬朗,我问他阿姨怎么没一起来。他说:“她享福去了,今年春天就走了。”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听到妈妈问:“啥病呀,遭罪了吗?”我才意识到这个“走”是真的走了。
吴伯说那天中午吃过午饭,阿姨说感觉有点累,想去睡一会,吴伯还说活动活动,刚吃完饭就睡,小心积食。可阿姨说眼睛都睁不开了,就回了卧室。吴伯收拾完厨房就去楼下和老棋友下棋。等到太阳偏西吴伯下完棋回来,发现阿姨还在床上躺着,立刻感觉到不对,上前一看,人已经没了气息,面容很安详,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吴伯说阿姨走的前一天还去做了头发。
妈妈说:“老姐姐这一辈子都心平气和,不挣不抢,走得也是这么体体面面,不慌不忙,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吴伯说他侄子和他住得很近,以后真有啥事不会找不到人。他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明白,两个人里活得久的那个人不是最有福气的,先走的那个人才是有福气的。如今看来,老天爷把他留下这么多年,就是要他陪伴着老伴。他说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一辈子也值了,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有的人越上年纪越怕死,他不怕,他说认认真真的活过,就不怕死。只希望那一刻来的时候能够轻一点,快一点,温柔一点。
我和吴伯挥手告别,吴伯笑眯眯的站在那里,那一刻,莫名的哀愁像清晨升起的雾气,不受控制的漫过我的心头,涌入我的眼底。可我又说不清这份忧伤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吴伯,还是为我自己。
绕城的那条河一直流向湿地,湿地有很多水鸟,大多都是迁徙的候鸟。每年进入到九月份,很多候鸟就要陆续地飞走。每到这时候,湿地的上空总会有很多鸟群集结,盘旋,降落,起飞。也许,它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训练刚刚长成的幼鸟掌握飞行的技巧,以适应接下来的长途跋涉。
以前我经常会想,这些鸟为什么要不远千里万里的奔波往返,春天飞来,秋天飞走,周而复始,年年如此,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旅途上。如今才发觉,我们人类又何尝不是这样。鸟一年又一年的轮回相同的主题,人也是一辈又一辈的重复同样的轮回。翅膀硬了,就要飞离巢穴,不仅鸟是这样,人也如此。而所有的相聚,最终也都要走向分离,不管是父母子女,还是夫妻情侣,每个人到最后都是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鸟不会像人一样想这么多,它们只在该飞的时候飞,该停的时候停,它们的生命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圆满,也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凋零。
吴伯说认认真真的活过,就不怕死。也许,要像这些鸟一样,我们只需要认真的走在路上,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好,只为自己的人生做好选择,别人自有别人的生活,只有自己的人生没有虚度,到了生命的暮年,旅途的终点,心里才不会有遗憾,才不会生出莫名的恐惧和无谓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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