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大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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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家的邻居张大娘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张大爷早早就登了极乐世界,她们家几个孩子的年龄和我们家姐妹相差无几。我们也是从小在一起玩到大的,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我在十六七岁时,张大娘在我面前说了好几次:“我就一个女儿少了,你就做我干女儿吧!”我这人吧,心实、嘴笨,都说干亲于苋菜,不浇就要败,我怕一不小心给弄败了。我只是笑笑,没做任何承诺,只保持着和谐的关系。我俩儿子出生,张大娘也跟我娘家人一道来随礼了,后来,她家有什么事,我也就竖着耳朵听着,彼此就有了你来我往。
张大娘几个孩子都没念多少书,都帮张大娘一起修地球。最有出息的大概就是三儿子,比我大五岁,我就称唿一声三哥。三哥身材魁武,从小就很憨实,有一张吃四方饭的大嘴(说男人嘴大吃四方),英俊和帅气跟他不粘边的那种。趁着三哥当兵回家探亲这期间,张大娘赶紧张罗给他找了个对象,防止一退伍就不好找了。张大娘为了给几个儿子都娶上老婆,骨头缝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客人。过去的姑娘都想找个吃公家饭的,如果找不到,找个兵哥哥也算不错,如果自己命好,说不定哪天能随军,也能甩掉泥腿子身份,山鸡立马变凤凰,想想都美。
三哥这个对象当时在我们庄上可算得上是个盖子(盖过庄上大姑娘小媳妇),不但貌若天仙,还有一张抹了蜜的嘴,可把张大娘一家人乐得找不着北。三哥“美美哒”几个字写在脸上,三天两头屁颠屁颠往老丈人家跑。三嫂来我们庄上,姑娘小伙都找借口绕到张大娘家来饱眼福,看着三嫂带电的眼神,把小伙们电得飘飘欲仙,电得姑娘们自叹不如。后来听说三哥想退了这门亲亊,庄上人还劝三哥心气不要太高了,这么漂亮姑娘你还不想要,还想要哪样的。每次三哥回来都以为“太远了、不想走”各种借口躲避去丈母娘家,可张大娘连拉带拽总推着他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庄上人才知道,也不知三哥丈母娘庄上哪个嚼舌根的说的,说三嫂在娘家和人有过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等身体显怀了,娘家妈才知道,又狮子大开口朝人要三千块,结果钱没要着还倒贴了引产钱。顺带也挖出了丈母娘不光彩的历史,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小三上位。后面大家都心照不宣作罢了,这亊也就成三哥的一个梗。
三哥终究没有犟过母亲大人的软硬兼施,顺从地跟三嫂结了婚。在女儿出生后,三哥退伍回家了,回家后三哥用部队发的金贴,连着我家建起了三间瓦房,过着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隔年三哥又喜得男丁,在那个计划生育时代,在没有违规的情况下,把个“好”字刷齐,也是给家添财,可喜,可贺。
三哥虽退伍,但人家在部队是开大货车的技术兵。在八十年代,能开车的人很少,谁家要是有一辆自行车就很辣眼了,能开大货车的那可是个香饽饽哟。一开始,三哥帮人家开货车拉货跑长途,那时吃财政饭的不到百元工资,车老板给三哥的工资就有三百多,又有各种水果、食品往家拿,帮人拉什么吃的老板总要让三哥带些回家。把三嫂乐得像炸开的爆米花一样,走到哪儿米花都写在脸上,跟人说话都有了气势,碰到穷得叮当响的还要笑着酸上几句作为乐子。
庄上的人直羡慕三嫂命好。然而三哥回来和大家坐一起,总是说,车老板一天要赚多少多少钱,人家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听得三嫂不干了,我为什么要帮人挣钱,我要自己做老板,也顾人来帮我挣钱,那多荣耀。于是就和三哥吵着闹着要买车自己当老板,不买就是不行!二人激烈的争吵声引来了左邻右舍,在大家的提醒和劝说下,最后以三哥的妥协作为收场。
在我们这边有一种讲究,如果正月初七、十三家里有争吵或发生不好的亊,很是忌晦,三哥他们吵架的这天正好是正月初七。
第二天,三嫂就回娘家了,让娘家妈帮拿贷款。娘家妈果然厉害,二月初车子就买回来了,三嫂说娘家妈帮拿了十四万贷款。十四万在八十年代可是个吓死捏泥巴的乡下人哦。
车子有了,跑长途得再请一个师傅,再加上娘家小弟跟着学开车,齐活儿啦。
三嫂一家搬到城里租房住了,三哥在家休息,三嫂也得跟车。请来的师傅姓张,比三哥大几岁,也是个开车老手,人长得比三哥好看一点,老婆在家种地,还带三个年幼的孩子,两儿一女。到了十月,一个拔凉的消息传到家中——三哥出亊了,是送大米到上海,回来的时候经过南京地段车子底下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三哥靠边停了车想查看原因,刚从车底下爬出来,“砰”一声三哥被后面来的一辆卡车撞上,砸到自家车上,当场死亡。
晴天霹雳般的噩耗,把可怜的张大娘噼得踉踉跄跄差点晕倒不起,家中悲泣声四起。三哥才三十几岁,说没就没了,多么憨实的一个人,没有一点花花肠子。老天爷是不是不愿看到好人在世间经历太多的魔难,于是早早把好人都收了去,要不怎么说好人不长寿呢?骨灰从南京回来那天我也在,看着张大娘和三嫂捶胸顿足地哭作一团,我的眼泪也不听话地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感叹命运无常。
安葬了三哥,三嫂带着八万多的赔偿款,又回到城里。她弟弟的驾照已到手了,和张师傅轮开,生意也没受多大影响。可到了第二年七月份,三嫂家来了一场夺车大战,原因是三嫂手上有了钱,根本没打算还贷款。这下娘家妈急了:你既然不准备还车贷,那我就要车算了,反正儿子现在也会开车。
三嫂是多精的人,知道娘家人多,她就和张师傅跑回来了,反正婆家兄弟不会袖手旁观。
那场关于“夺车”的架打得哟,没有亲情,只有仇恨。混战中,弟弟被打得惨不忍睹,张师傅被打得头上的血往下直流也不甘示弱,抱着一颗人在车在的决心厮杀对决。
这场仗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娘家妈爆出一惊人消息:“当初要不是你不知廉耻和姓张的在新车上乱搞,你丈夫也不会出事。”这么劲爆的消息一出,三嫂立马躺倒在地,撒泼打滚拼命用头撞着地面自戕。这场仗再怎么打,也害怕出人命,因此也就偃旗息鼓了。
娘婆二家人默默走开,只留下张师傅和三嫂互相安慰。
撕下了这块遮丑布,三嫂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索性就让张师傅住到家里。一时间,三嫂便成了周边人的谈资,说什么“红颜祸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妈也没资格说女儿”,“像这样的大货车,第一次上路人家还用三个碗(鸡、鱼、肉)祭拜一下,哪能在车上做那些龌龊事,车子不出亊才怪呢”,“年轻人也不懂,这车子还不如早卖掉,要不然还会出亊”……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张大娘生怕儿媳丢下两孩子嫁人,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
你要说任你说,三嫂充耳不闻,仍我行我素,一副“女中豪杰”的作派,带着两个孩子和张师傅过起了一家四口的日子,出双入对的。中间张师傅老婆和小舅子来闹过,但张师傅是个狠人,把小舅子头都打破了,后来张师傅家长辈出面,让每月拿孩子的生活费,这事就这么作罢了。
人嘴还真是毒欸,隔年大货车在武汉途中又出事了,三嫂的腿被撞断了。我去看时,她的左脚大脚趾上还有像粗铁丝一样的东西露在外面。我问她痛不痛,三嫂用手扳着铁丝晃了晃,说:“现在不痛了,当时医生说要把这条腿锯掉,我哭着求着医生不让锯,说丈夫已没了,家里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要养。医生也动了恻隐之心,就试着用钢丝把骨头串起来,等长好了再把钢丝取出。”不得不夸医生技术的高超。
在住院期间张大娘说:也是张师傅在床前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娘家都没人来看。三嫂娘家大弟媳是我们庄上人,这事儿娘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是之前“抢车”事情落下了嫌隙。
三嫂说:“这次亊故很是奇怪,一般跑长途师傅都会提前把车子检查一遍,也没查出有任何毛病,不知道怎么开着开着突然刹车就失灵了,把中间隔离带撞了,冲到反向车道又和一辆卡车撞上才停了下来。车子在武汉被交警扣下,现在我也没钱赔偿,兄弟也不肯帮忙,车子我不要了。”
背地里几个妯娌在窃窃私语:“老三死那么多赔偿款,才几年都败光了,我们凑钱给你做了手术,还要我们拿钱把车子搞回来,我们在泥巴里抠点钱不容易,我们不要生活呀,真没良心。”
三嫂的车没了,只能指着张师傅替人开车,从中分一杯羹。娘家人看还贷款彻底没戏了,就凑钱把车给弄回来了,要不然这么多贷款怎么还呀。可这辆车就像喝惯了人血一样,没开多长时间,在山东又吞噬了一个八岁小男孩的生命。三嫂小弟弃车而逃,东躲西藏,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这让一家人从翘首以盼,跌到万丈深渊。死者家属顺着车牌号找过来,最后以车主已死,只能用那辆车作为赔偿,让镇上领导给打发走了。至此,这辆车彻底移主了。车没了也罢,但这辆暴怒的大车不但没有给人带来想要的财富,反而害了不少人。
一晃三嫂两个孩子初中毕业了,便出门打工了,三嫂的压力也小了。结果,她跟张师傅还没过几年二人世界,老天爷和三嫂又开了一个玩笑,张师傅又出车祸先行一步上西天取经去了。三嫂本想等拿到赔偿款再回来,无奈名不正言不顺,人家老婆儿子来了,要不是三嫂精明连夜跑了,还得挨揍。
这次回来,儿女也到该成家的年龄了,三嫂就在家帮着张罗儿女的婚姻大事。可人要是倒霉,烧洗脸水都粘锅,一不小心把给儿子刚装修好的房子给烧得乌漆嘛黑,家具也给烧了些。这真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三嫂就是三嫂,脑子一转:婆婆娘家侄不是村里的书记吗,我找他去。三嫂来到村部,在众人面前哭得涕泗横流。书记拍板,发动全村捐款。三嫂收起哭相脸,又来了个破涕为笑:“好好,感谢领导心里装着老百姓,为老百姓办实事。”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啊。
希望每个人的选择不要离开自己的良心,做人要有底线,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财富,才会让人称道,让人仰视,没有什么迫不得已,有的是神奇东西,会让你的所作所为暴露无遗,会让你为你的行为买单,让你永远抬不起那高昂的头颅。
在这我也真诚感谢亮兄给我们这样的平台,让我在闲暇之余把身边真实的人和亊写出来,供大家翻看,让想做坏事的人有所收敛,让好心人的善意被看见。人心再高,命只有纸薄,不要让钱财蒙蔽心智。举头三尺有神灵,善恶到头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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