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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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慢腾腾地收拾着一会儿上坟要用的祭品。一条鱼是固定要有的,一只鸡昨天找饭店的老师傅给盘起来,高昂起头,是不是取凤凰的意向?大概是吧。鸡和鱼基本是固定必备的,另外再煎个豆腐,取“都福”的意思,炒个鸡蛋,再炒上个芸豆,五个碗备齐了。二嫂把昨天早早找出来的饭盒子拿出来,一边慢腾腾往里放祭品,一边还寻思,现在家里能有这种饭盒子的,估计也不多了吧?
二嫂用的这个饭盒子,跟我们现在日常盛饭吃饭用的快餐盒不是一个概念,它是一个方形的大木头盒子,得有60公分见方吧,一般漆成红色或者暗红色,一底一盖,东西放在饭盒子底上,扣上盖子,外面用包袱系起来。以前人们物质条件差,没有车,结婚、定亲之类的仪式,就会把礼物(大多是食物)装在饭盒子里用挑担挑着去,上坟的时候也是用这种饭盒子装祭品。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其他的仪式基本都放弃了“饭盒子”这个传统,所以很多家庭已经没有这个东西了。但是唯独上坟还是一直用它,至少讲究点的家庭,还是用“饭盒子”装祭品去祭祀上坟啥的。
二嫂是个讲究人,一直把公婆传下来的这个饭盒子留着,就专门上坟的时候用。
这会儿二嫂装好了祭品,用包袱把饭盒子系起来。这个包袱还是婆婆去世的时候留下的,按照这里的风俗,父母去世,办完葬礼,会把葬礼上用的白布扯开当包袱,儿女一家一块这样的包袱,说是能给子孙后代带来好运,估计可能是取“包福”的谐音吧。二嫂一边包一边愁——二哥没了,二哥的那个堂弟不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去给婆婆上坟,要是平常倒还好说,可今天这个小雨淅淅沥沥下不停,真是有点打憷,这个天去上坟,且不说纸钱能不能点燃,就算能点燃,怎么去三婶那边的坟上去烧?要到三婶的坟那里非得要越过一片乱草窝子,晴朗的天还好,这个天,可咋往那走呀!
二嫂找了几个塑料袋,把打好的纸钱装起来,怕被雨打湿更不好点着,二嫂把袋子外面又套了个袋子,一边心里默默地想,现如今人们都忙着赚钱,连正经八百的事儿都敷衍起来。放在以前,给家族里先人上坟这样的大事,那是必须男丁们都到场的,姑娘媳妇们在家做好祭品,男人们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挑着去林地上,纸马纸轿等都一年年分年次备好,都要给先人们烧的。现在哪还有几个人去管这些?“不过也许就是个过场吧?管烧多少呢,还真的就是那边用的钱不成?”一边想着,一边又笑自己迷信,二嫂忍不住嘲笑自己老了,“如果真是钱的话,那谁家不得去给烧座金山呀。”
二嫂笑着自己是个老封建迷信,一边就收拾停当,装好打火机,管打憷不打憷的,就出门往林地去了。好巧不巧,刚出门,雨停了!嗨呀二嫂这个高兴,雨一停,纸钱就好点燃了呀!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二嫂到了公婆的坟前,打开饭盒子,正好供品还是用饭盒子底盛着,不用动,摆上两双筷子就行,饭盒子盖也平放在前面,五个馒头,三个放在最下面,另两个一正一反摞在上面,二嫂还给二老准备了水果点心之类的,也都一块儿摆放在饭盒子盖上。二嫂心里想着,这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有它的用处,你说这上坟,用这个就板正,现在很多人家直接用个纸箱子装着,东西虽然也不少,但是看着总是不像那么回事,一边把一大摞纸钱拿出来点着了,一边烧一边念叨,让二老公婆在那边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来回说。公婆这边烧完了,二嫂提着袋子,要到家族里其他的先人那里烧点纸钱。这边的风俗就是这样,不管谁家老人的祭日,来上坟的人,除了给自家老人烧些纸钱,还要给家族里其他的先人们都烧点。二嫂烧了一圈,就还剩下三婶那边没去烧了。二嫂看着前面一片乱草窝子,犯了愁——下过雨之后这一片草窝子着实不好走。“唉!要是穿个雨靴就好了。”二嫂瞅了又瞅,着实没法下脚,草窝子里连泥带水,还是算了吧。于是二嫂一边想着明年再给三婶多烧点吧,一边就去公婆坟上收拾东西往回走。
二嫂从家里往林地走的时候,除了要提着饭盒子,还得提着那么多要烧的纸钱,一手提一个,也没觉得多么沉,毕竟林地就在村里,离家也不算多远。这会儿往家走了,纸钱都烧完了,二嫂习惯性地右手提起包袱就走。可这没走几步,二嫂就试着右胳膊沉得很,心里还想呢,“都说是带了好吃的来给父母吃,没了的人哪里能捞着吃一口了?这都供完了反比没供的时候还沉了”。二嫂一边走着一边右手换左手,奇了怪了,这包袱换到左手了,右手还是试着沉甸甸地。“我这是提了这点东西来就累着了啊,唉,还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年轻的时候干了多少重活儿,老了老了,提点东西这就累着了。”二嫂一路上感叹自己还不到六十岁就成了老太太了,不服老是不行了啊!
虽说不是干了什么活儿,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从昨天就忙活着准备供品,一上午没停歇,二嫂还真是有点累了。好在是午饭不用重新准备了——上午给婆婆准备的鸡和鱼啥的,中午正好吃。这边的风俗是上坟的供品就撕下一点扔在纸钱里烧烧,其他的还是带回家吃。二嫂动手去撕鸡肉,奇怪,右胳膊有点抬不起来呢,甚至于拿筷子都有点费劲。吃完饭二嫂躺着睡会儿,翻身压到右胳膊都不得劲儿,一个中午二嫂只好左侧或者平躺。到了下午更甚,右胳膊干脆抬不起来了。
这下二嫂有点着急了。毕竟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儿子在外地工作,家里里里外外都靠自己收拾。这右臂使不上劲连顿饭都做不了,费劲巴拉地热了点上坟拿回来的菜,二嫂边吃边寻思,这也没干什么重活儿呀,就提了点纸钱提着个饭盒子去上了个坟,农村里过了半辈子,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呢?
但还真就是邪门了,第二天起来,二嫂的右臂不仅仅是抬不起来,还开始疼起来了!直到疼得二嫂不得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看了一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寻思可能就是年纪大了,说不准干了点什么没使着劲抻着了也是有的,于是拿了几包膏药回家贴上,兴许贴贴就好了。可是医生的膏药贴了好几帖也没起作用,二嫂的右臂越来越疼,而且还很沉,抬不起来。
这下二嫂可是有点慌了,这要是右臂这么废了,自己就成儿子的拖累了啊!儿子在外面工作不容易,房子那么贵,还着贷款呢还,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也别拖累孩子呀!况且,自己满心里打算着等儿子结了婚有了孩子,自己还得去帮着带孩子呢,这要废了一条胳膊,那哪行啊!二嫂这心里,真正慌得一批,也没个人商量,也不敢给儿子打电话,怕儿子惦记。唉!天下父母的心啊!二嫂一个人坐在桌边,想想早逝的二哥,想想远在外地的儿子,忍不住眼泪汪汪。落后地区农村老人的苦,不去看是真的体会不到啊。二嫂一筹莫展,暗自垂泪,却听得门“吱呀”一声,抬头看去,原来是隔壁的王婶。隔壁王婶七十大多,和王叔老两口在家,一儿一女,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回娘家的次数有限,儿子儿媳去城里带孙子,平常老两口互相照顾,反倒比二嫂过得好一些。
王婶进大门就开始招唿,“他弟妹,在屋里呐?”二嫂赶紧擦擦眼睛迎出来,扶着王婶进屋坐下。“他弟妹,我这两天了没看见你出门,你王叔跟我念叨着,叫我过来看看你。”王婶一手扶着二嫂坐下,一边抬头看见二嫂眼睛还红着,“这怎么了呢他弟妹?出什么事儿了?我该昨天就来看看你。”二嫂抬抬自己的右臂,一边疼得皱着眉,一边软软地右臂就放下来了,“婶子,我这不知怎么地,右边这个胳膊,突然就抬不起来了,疼,沉。”
“去医院看了没?”
“看了,也拍了片子,拿了膏药,没管用呢。”
“这可不是蹊跷了?”,王婶抬起二嫂的胳膊端详着,也没有什么异常。“他弟妹,你自己试着是不是累着了啥的?”
二嫂摇摇头,家里也没什么累活儿,就是平常洗个衣服做个饭,连柴火都是儿子回来的时候码好的。
“他弟妹,要不然咱去找个师傅看看吧?既然医院也瞧不出什么来。我回家让你王叔打听个师傅,咱找师傅瞧瞧去。如果还是治不着,咱得给小子打电话说说,去大医院看看,真要有毛病的话,咱别把小病拖成大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婶真就找来了个电话,说是王叔邻村的外甥给的,是一个看事儿的师傅,也不算很远,但是走着去是去不了。狠狠心,二嫂雇了个车,也没让王婶陪着,毕竟快八十岁的人了,不敢颠簸,二嫂带了两盒烟,备了点礼物,自己就去找了看事儿的师傅。师傅年纪并不很大,看起来六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头。没说几句话,师傅就燃了三路香,也没说话。过了没几分钟,师傅说问:“你前几天去上坟了?”二嫂点点头,心里头一惊,若有所思。师傅平和地说,“不要紧,你这不是生病,不用紧张,不用去医院检查了,检查你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二嫂一瞬间似乎轻松了,抬起头,师傅慢慢地说,“去上坟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家里的哪一位长辈了?”二嫂勐然醒悟,“我三婶子的坟单独在一边,那天下了雨,得过一片乱草窝子,我就寻思着明年给她老人家多烧点,就没过去给她烧。”
“嗯,就是这个事儿,老人家拽着你呢,你怎么没试出来呢?家里长辈个个都有份儿,单单把一位漏掉哪行呢?”,师傅顿了顿,说“你当时走的时候你这个婶子就不让你走,你没觉出来?”二嫂勐抬头:“我离开林地的时候就觉着饭盒子有点沉,胳膊往下坠,我还寻思是不是累了。”
师傅笑了笑,“不是累了,你去上坟的时候不是也是自己提的东西?也没觉得累,往回走东西少了怎么能累得你提不动?那不是东西沉,是你家这位长辈拉着你的胳膊不让你走。想让你回去给她烧点纸钱。”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事出有因,确实下雨下的不好走。”师傅停了停,教给二嫂,“你这长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要紧的,你回去买上一刀纸,去给她烧烧,给她磕三个头,跟她说说你那天为啥没过去烧,会原谅你的。”
二嫂紧赶慢赶回了家,照着师傅说的,回来就赶紧准备了一刀纸去了三婶的坟上,一边给三婶烧,一边念叨自己不好,那天着实是因为下雨下的路不好走,就寻思着明年多给三婶烧点,还望三婶看着生前娘儿们处的和和睦睦的份儿上,原谅自己,并且答应三婶,往后每年三婶的祭日,二嫂都会来给她老人家烧烧,送些钱。
二嫂就这么一边烧一边唠叨,随着纸钱烧完了,二嫂的胳膊,也抬放自如,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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