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被拐卖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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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大家最近过得如何,我们杭州刚经历了一波“闭关修炼”,2022年4月22号拱墅区的通知要“闭关”,那天我妈打了七八个电话让我去抢点菜,我慢慢悠悠的不想去,我妈恨不得电话里伸只手出来揪我耳朵皮。最后我无奈地去小区附近那个超级大菜场买点菜,菜场门口才进去,好家伙!跟土匪进村一样,乌泱泱的都是人,那些菜跟不要钱似的,放眼望去我已经看不到有什么菜了,每个摊位上都干净的很,我拍了视频给我妈说:“我来晚了买不到菜了还有些辣椒什么的叶子菜已经没有了,我回家了啦。”我妈在电话上就吼开了,又急又气眼泪已经含眼圈了,怕我买不到菜又没得吃急得不行。我在电话里说:“妈,我们家拱墅边缘了啦,封不到的,再说封掉了政府也会发物资了呀,”我小声的又嘀咕了一句,“买到菜了我也不会煮,也是浪费。”妈在电话那头跳脚:“我养大四个小孩,为什么就把你养得这么废物哦!…不行,不行我现在先看看买不买得到高铁票,我杭州去。”我爸在边上插了一句嘴:“阿珍啊,以晶已经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妈立马调转枪头朝向我爸:“就是因为你,从小你就护着她,你看看多废物,嘴挑手残......”我爸正被炮轰得无处躲藏,佳莉来我家了,人还没进小院,就大声的问:“阿珍婶婶,听人讲杭州肉都被抢完了,我家还有只过年腌的猪腿拿去寄给以晶吧!”我妈去招唿佳莉了,她的到来算是把我爸和我从批斗中解救出来了。我也挂了电话背着购物袋从菜场往家走去。

我还没走到家,妈又打了个视频过来说:“佳莉这猪腿我收下了,不收她都要生气,哎…她自己都那么困难的,我们送点什么给她呢?都是她妈黄美英作下的孽啊,多好的孩子,可是受够了罪,村里好些人都说母亲的罪孽报应在她身上了。哎…...说来啊那年你要是被黄美英给拐走了,我肯定也不跟你爸过了,咱们家也不会有以帆,阿宇跟阿雪也不会住在我们家,你爸吧就是因为这事,所以从小到大他都特别宠你,打以帆他们说下手就下手,可到你那里,他就是很生气都伸手要揍你了,还是硬生生得把手抽了回来,所以四个孩子就你是个废物点心......”我妈吧嗒吧嗒的说着这件已经过去很多年往事,说到黄美英她还是咬牙切齿。二十多年过去了,也许在爸妈心里这件事犹如昨日,那种惊慌刺痛还在心里乱窜。

1994年的初冬,那年我四岁正是我长得跟豆芽菜一样的那段日子,体虚也多病。家里的几位老仙女每天都在想法子让我长肉长壮,有天早上吃早饭,我妈跟我奶奶说:“阿晶,晚上睡觉到后半夜就开始出一身虚汗,我晚上要给她换两次衣服才行,妈这可怎么办?”我奶奶呢又把这事跟她几个老姐妹一说,人多就是力量大,没两天就打听出一个便方说是把狗肉捣成泥跟xxx草(具体名字忘记了)一起炖成肉泥汤,再半夜十二点到一点左右喂下去,一连喂两天就好了。说来也凑巧偏方得来没几天,村里有户人家的狗年纪大了,经常咬过路的人,主人家就把狗给杀了,我奶奶准备过去买一点狗肉回来,可那户人家直接送了我奶奶一只大狗腿,因为肉多,我奶奶可能肉泥也放得多,一连吃了两个晚上,确实不出虚汗了。可是在吃过狗肉泥汤的第四个晚上半夜我开始牙疼,当时也不会表达到底哪里疼,就说嘴巴疼,那一晚整整从半夜哭到天亮,天刚亮我妈就让我爸带到镇上卫生所看,那会我家有辆四轮车,平时可送客带人也可以装货运输,去镇上卫生所一看,就是因为狗肉吃多了上火导致牙疼,吃了一包药粉我就不疼了。从镇卫生所出来,那天正好是我们那五天一集的赶集日,我们就碰见了我爸一个朋友在找车拉小猪仔,他们买了十几只小猪仔要运回去,还没找到车。那会90年代初期村里的路还都是那种高低不平的石头路,镇上跑运输的车还很少,我爸说我可以帮你们运回去的,但是今天我是带女儿来看病的呢,要先送女儿回家呢,那人说那这一来一回的我怕猪仔闷在这里受不了哦,我爸那会也年轻考虑事情也比较简单,他说要不先帮你们送回去好了,我女儿就麻烦那家饭店帮忙看一下,反正也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因为装了猪仔后确实不太能坐人了,那饭店也是我爸的熟人,平时他跑运输时候都他家吃中饭,就这样把我拜托给饭店了。话说我爸真是第一次当爸爸没经验,他是忘记自己女儿的本性了,以为她女儿是根木头让她杵在那里她就能乖乖得不动的,可她女儿一直都是只皮猴,屁股能挨着凳子坐三分钟,那是因为她面前可能有一盆吃的她端不走必须要坐着。那天又是赶集日饭店的生意超好,老板娘无心顾及我,我就跑到集市上玩了,我依稀得有一点点记得就是我是跑到一个卖甘蔗头的摊位前蹲那玩的,那个卖甘蔗的老太太还说:“这孩子真瘦啊,手臂指甲都能掐断了跟麻秆一样,头怎么那么大呢。”说着还捏了捏我的脸,给了我一小节甘蔗,卖甘蔗摊位过来一点是有个稍微平坦可以坐人的石头堆子,我慢慢的爬上那个堆子吃着甘蔗,可能是因为半夜哭到天亮,甘蔗没吃完我就睡过去了,后来的事情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反正等我爸回来时候,去饭店找我,我已经没人了,饭店老板娘那会才慌了神她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出去的,她也出来跟着我爸一起在大街上四处寻找,然而我爸把整个集市来回走了多少遍了,嗓子也喊哑了,却依然看不见我的影子。殊不知我这时候已经被黄美英抱走了,她以三百元的价格要转手卖给其他人贩子了,奈何那个当时的人贩子看我实在是太瘦而且还闭着眼睡觉中,怕是有病养不活的孩子,觉得三百太贵了只能出价一百,黄美英觉得太便宜了,正因为价格谈不妥,黄美英不卖准备去找另外一个人贩子。因为当时的通讯还很弱,黄美英要找的另外一个人贩子在离集市是有点远的,有二十多个公里,江南的村落都是挨着很近,村与村都会相通,去某某村可能就要穿过好几个村里才能到达目的地,这样密集有个好处就是周边的村民大家都会比较相熟。黄美英不敢走村路,她绕了点远路走村外围的那些田埂路,那人烟稀少不太容易碰见人比较稳妥,奈何卢氏祖宗可能比较勤快一天也没闲着看护族人,黄美英以为安全之极的田埂路,可就这么巧碰见了在那田里挑稻草回家的一个中年男人——他叫阿斌当年45岁,也是当时村里的支部书记。那天他挑着稻草跟黄美英在田梗路上相遇,因为路很小,两人无法并排走着,只能一前一后走,要走一段路才能走回主路大路,要说当书记的人就是见得广心思也细腻,他看黄美英抱着孩子,这孩子又趴在肩膀上睡得这么香,他挑得稻草太多,好几次稻草杆都扎到孩子脸上了,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他心里就有了问号,他故意咳嗽了一下问黄美英,这是抱着孩子要去哪里啊?天这么冷孩子睡着了容易着凉哦,黄美英客气地回着:“去黑石头村,孩子外婆家呢,孩子外婆过寿呢。”阿斌又问:“黑石头村啊,我老婆也是黑石头村的,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应该认识吧,我老婆叫凤英呢,你叫什么啊?”黄美英继续说:“凤英啊!我认识啊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放牛呢,她老爸是个好人哦,在村里也是有辈份的人,小孩都怕他。”阿斌心里疑问更大了,她老婆不叫凤英,也不是黑石头村的,他刚就是试探问的,难道黑石头村还真有这么个女人?阿斌不接茬他开始仔细的看了看黄美英抱着的孩子,一是这睡觉确实不正常,他们说话声音这么响,这孩子怎么都吵不醒?二疑这孩子怎么这么眼熟,像是哪里见过呀。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脑子里有了这么个画面,这孩子怎么像是卢村阿章嫂(村里人对我奶奶的称唿)家的孙女阿晶啊,这细胳膊细腿,大脑袋,他试着叫了几下我的名字“阿晶,阿晶”,黄美英毕竟是农村妇女,心理素质没那么好,听着阿斌叫我的名字就开始慌了,加快脚步甚至跑了起来。阿斌一看不好这肯定有问题,他去镇上开会也听过几次拐卖儿童妇女的事情了,他立马做出了反应,把肩上的稻草往边上一扔,就朝黄美英的屁股踹上了一脚,黄美英一下就把抱着的孩子甩了出去了。这下就更能判断有问题了,如果是亲妈就是自己摔死了也是紧紧抱着护着孩子。阿斌看孩子扔出去了也就先顾着孩子了,黄美英趁机跑了。

阿斌抱起孩子就回家骑自行车,因为我一直睡着没法放后座,他家有个抓鱼的鱼篓把我往鱼篓里一塞就往我们村赶去了,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为什么一路都能睡着并不是我哭了一夜太困,是黄美英喂了一颗安眠药给我。说来也更巧,阿斌能认出我是因为他有个姑姑是嫁到我们村的,之前也是住在老宅里西跨院的,后来老宅被米花家都买走了,阿斌的姑姑就搬到我奶奶家后面一排了,跟我奶奶是前后邻居,有一次阿斌来我们村办事,顺带来看一下姑姑,可那天他姑姑去山上采茶叶了到饭点都还没回来,我奶奶就烧了碗鸡蛋面条招待了阿斌,阿斌在我奶奶那吃鸡蛋面,我刚好从外面玩好跑回来,跑到院子里又摔了一跤,头重脚轻的样子可能给他印象特别深,所以他记住了我。

阿斌骑着大自行车,车上绑着鱼篓,鱼篓里装着我,到我们村的时候,我妈在我奶奶院子里摘菜,透过院子看到阿斌把自行车停在了云姑(阿斌姑姑的名字)门口,我妈还喊了句:“云姑阿婶,您家买猪仔啦?我家阿成之前做的那个毛竹猪槽子给你家喂小猪啊。”云姑没答声,我妈心里还想着:怎么回事,这老太太又出去干活了吗?她这猪仔买得真小,还要买饲料喂吧!边想边准备走出院子去云姑家看一下,我妈刚站起来,还没出门就听到云姑在喊:“阿珍!你快来,不是我买的猪仔子,是你家以晶拉!快点快点过来,我跟你细说......”我妈小跑过去,没两分钟就哇哇哭开了,我奶奶正在切菜,闻声也往后院赶去手里的菜刀都还没放下,差不多问清情况。姜还是老的辣我奶奶冷静得快,一是让我那刚成年的堂哥以深,他家有辆摩托车让他带上我妈和我去医院看一下我一直不醒也是问题,二又安排人去通知我爸,彼时我爸报了警,跟警察在街上疯狂的寻找,我爸血眼猩红的,听来人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爸咣当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我的四岁因为一顿狗肉引起的劫难,在阿斌的细心中逃了过去。但黄美英的罪恶还没有结束。下面我们就说说黄美英的故事,虽然她的审判来得很晚,晚到2009年才有了结果。

1958年黄美英出生在缙云的一个偏远小山村里,她家非常的穷,家里的孩子又多,因此她几乎没有读过书,稍微大一点了就帮助父母干活。在她20岁那年,父母就把她嫁给了隔壁村一个叫王阿七的小伙子,王阿七家也是非常穷,可以说跟黄美英家是不相上下。这让黄美英感觉到非常的痛苦,她虽然出生在农村,但并没有农村人吃苦耐劳的品质,一边埋怨丈夫的无能,一边在家里坐吃山空,结婚的第二年他们家的女儿出生了,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她家的条件也就越发的困难。在那个年代特别是大山里面一直都流传着养儿防老,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没有儿子这事脸上无光,祖宗怪罪的死了都没法下去见先辈。所以很多家庭都会超生,没有儿子一直生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这就导致在那个年代就有很多家庭为了躲避超生罚款就会把孩子送给别人抚养,这也让很多不法分子蠢蠢欲动走上了拐卖儿童妇女的道路,再加上当时条件的限制交通没有现在的发达,收集证据很难,人一旦被拐走就很难再找回来了。更加让人贩子就变得越来越猖獗。对于黄美英与王阿七来说她们也很想要个儿子,于是两个人一加油一使劲又生了两个女儿,这下可坏了,她家又多了两张嘴,人口越来越多,可她家的经济条件却一直止步不前,反观邻里周边好多都在这两年富起来了,甚至有好几家都买了好多家用电器。这让黄美英非常羡慕,也非常好奇这些人是怎么这么能干,这是怎么富起来了的,一次偶然的机会黄美英偷偷打听到其实这些富起来的人背地里都干了拐卖儿童妇女的勾当,据说她们拐卖一个有的几百有的甚至上千,在那个八九十年代几百跟上千那是高额的一笔数字。据说当时村里很多人都知道这是犯罪行为,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当黄美英得知这个事情后,她非常感兴趣,村子里的超生她是很清楚的,毕竟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她也知道这些超生的家庭都是很想把孩子送出去来避免超生罚款的,她想着她完全可以在这些人里牵线搭桥,然后背地里再把孩子卖掉。回到家后黄美英把这事跟王阿七一说,王阿七也非常高兴,于是两人一拍即和,愿意尝试一下,她们就大大方方的找到那些富起来的家庭开门见山的说起她们也要参与,从此也开启了黄美英与王阿七拐卖儿童的犯罪生涯。

她们找的第一家是村里的一户姓龙的人家,抓住超生家庭贫困的弱点把孩子骗出来再卖给其他地方。1986年深秋的一个傍晚,老龙家的小儿子出生了,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对于这件事老龙家也并没有感到怎么开心,因为啊老龙家实在是太穷了,老龙家是典型的极度贫穷家庭,一家老小全挤在一个茅草房里,他家穷得连盐都吃不起,这样的描述一点都不夸张,尤其他们听到超生要罚款一千多块时更加高兴不起来了。这个超生要罚款的消息就是跟他们同村的黄美英来告诉他们的,得知老龙家又生了个儿子时,黄美英赶去道喜,并好心的说最近计划生育查得严孩子生了的事情最好不要声张,不然的话要罚钱的一千多块呢,得知这个事情后老龙更加不高兴了头低的能贴上脚背,他询问黄美英有没有办法,黄美英说她还真有个巧事,她家金华有个远房的亲戚,城里人家里条件不错一直遗憾多年没有孩子,很想抱养一个。听到这里老龙很不高兴,虽然家里穷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养算什么事情呢,黄美英似乎看出了老龙的顾虑,说她家的这个亲戚毕竟是城里人思想开明呢,等孩子长大了问问孩子的意愿如果孩子愿意就把他送回来。这期间老龙你要想孩子也可以去看孩子的。就这样黄美英的几次劝说,再加上想让孩子过好点的生活,老龙终于同意让黄美英的亲戚把孩子抱走。但是啊这一抱就是永别,从此杳无音讯。直到四年以后有民警找到老龙一家,他们才知道孩子被贩卖到河南,儿子现在是死是活,过得怎么样并不清楚。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老龙的妻子这个四十岁还不到的女人一夜白头。

他们想去找黄美英去算账,可黄美英跟王阿七早就不在村子里住不知去向。他们这才清楚黄美英就是个人贩子。

1989年,这一年老龙的村子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其实这怪事也跟黄美英有关系。村子里有个姓陈的小伙子,小陈88年结婚,89年他老婆就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们家条件也不太好,但是小陈人非常勤快每天忙里忙外的赚钱养家,不过这个小陈呢性子急脾气大,经常跟妻子发生口角,妻子对此有很多不满。有天深夜小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又跟妻子吵上了,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还打了妻子一巴掌,妻子生气之极不让他上床他就在家的水泥地上躺了一晚,因为平时吵闹也惯了,第二天一早小陈也没在意,没等妻子起床他就出门去干活了。刚好那几天他接了一个比较大的工程,干了一周才回来。可回来以后妻子跟儿子都不见了,丈母娘家、亲戚家都问了一遍就是不知去向,打这以后小陈也没心思打工干活了,到处寻找妻子与儿子。五年过去了他的儿子与妻子再也没有出现,小陈思念成疾,直接疯魔了,后来没几年就去世了。直到去世他也没见过妻儿。这件事罪魁祸首就是黄美英跟她的犯罪团伙,她得知小陈夫妻关系不好,她就明里暗里的说小陈的坏话,这样的男人不能要趁早离开,还许诺自己可以帮他介绍一个有钱的好男人开始新生活。刚刚好那天小陈喝多了还打了妻子,他妻子就听了黄美英的话带着儿子跟黄美英走了,后来在几年后黄美英的犯罪团伙被抓后,才知道小陈的妻子被拐卖到了江西。从警察那里得到数据,从86年到94年黄美英跟她的团伙用卑劣的手段让九十几户家庭支离破碎,妻离子散。

从黄美英跟王阿七的一次次得手,她们家也越来越富裕,黄美英彻底的成了只认钱的恶毒的女人。有一次黄美英去平阳的一个山村里拐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婴,可这个小男婴生病了唿吸急促,不停咳嗽,黄美英非但没有把他带到医院去治疗,反而担心上火车的时候会被警察发现,她在路过一个大桥的时候随手就把这个男婴从大桥上扔了下去。在审判的时候她自己交代这样的事情她干了十多次,在拐卖的过程中经常会遇到生病的孩子,每次她都不管不顾,让他们硬挺,挺过去了就接着卖,挺不过去就扔路边自生自灭,喂狼喂狗。我有时候也替自己庆幸如果自己当年被拐了,以我当时的体质是否也早已葬身大桥或是野狗肚。

正因为这样的心狠手辣与残忍,黄美英与王阿七逐步成了团伙里的骨干。

1994年因为当时她把我抱走的时候是在赶集日,人员密集看见的人不少。虽然当时我被阿斌救下了,但卢氏家族在那一片是出奇的团结,我爸跟家族里的一些亲戚,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几乎天天都往派出所那边跑,也在民间四处寻找这个逃走的黄美英。后来在警察多方的摸查中,终于锁定了他们的团伙。1995年的清明前后,警察抓到了他们团伙中的一员,从这一员里顺藤摸瓜摸瓜也找到了他们七个骨干人员,抓捕的当天黄美英又出远门去拐带小孩了,她成了漏网之鱼,当黄美英回来的时候得知自己丈夫被抓走了,她被吓得魂飞魄散,仓促间踏上了逃亡之路。因为事态紧急她连家都没有回,身上几乎也没有钱,她首先跑到了合肥的一个朋友家里。在这期间她得知自己的丈夫跟七个骨干都被判了死刑,在那段时间里她更加提心吊胆,也不敢出门,朋友家来客人了她就吓得转身回房间里关上门扒开一点门缝往外看,生怕是警察来抓自己,因为每天都处在高度紧张里内心极度的害怕,她渐渐的已经无法判断周遭的事物,看谁都像警察,已经变得非常神经质。一段时间后可能是她朋友也看出了端倪,感觉自己收留她会惹事,总是有意无意的催促她离开,黄美英也觉得自己打扰很久了,于是就从朋友那借了两百元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因为公安已经给她下达了全国通缉令她也不敢就近带着,只能往偏远的地方跑。一路下来她这两百块也所剩无几,最终停在了内蒙包头一个砖场里。砖场是个苦力活也不需要什么技术,但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叫陈美芬,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砖场是个黑厂,老板是个人精非常狡猾,看她沉默寡言,与人交谈从来不提家乡与家庭,就深知她是有问题的,他就故意克扣她的工资,她也不敢反抗。那段日子真的是比她小时候在家的日子还苦十倍,几个月下来,也只是勉强能煳口而已,她更不敢报警。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离开砖厂辗转在几家工厂上班,但都只能勉强煳口,因为精神一直处于紧张中,有点风吹草动她就惊慌失措,所以她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一直在不停的换工厂。在包头的一段时间里,金华这边的警察接到举报说在包头看见有个非常像黄美英的女人在那打工,等警察赶过去的时候,黄美英却不见踪影了。她去哪了呢?其实警察不知道的是这次黄美英消失,才是她开始真正经历更加痛苦的一段人生。

因为长时间的逃亡,黄美英精神时常处在紧张的状态下,早已经彻底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与脑子。从砖场出来不停地辗转换着工作,在包头最后一份工作黄美英来到了一家洗洁精工厂,在这里她认识另一个丽水老乡,这老乡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的小伙子,有着一口江南口音说着地道的吴侬软语,这让黄美英倍感亲切。出门靠朋友,在外靠老乡,因为大家都是老乡,小伙子在黄美英工作上与生活上时不时帮助她,老乡的关心让远在他乡无法回家的黄美英倍感温暖,对这个小老乡也越来越信任,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份信任是一场噩梦的开始。有一天这个小伙子告诉黄美英说他有一个亲戚在山西做生意挺赚钱的想让他去山西帮忙,小伙子就问黄美英要不要一起去,此时黄美英对小伙子是完全信任的,这样的好机会她怎可让它熘走呢,于是跟小伙子一起从洗洁精厂辞职踏上了去山西的道路。一天后他们来到了内蒙与山西交接的河曲县下的一个小村庄,天色已晚了,小伙子表示先在这边的朋友家借宿一个晚上第二天再继续赶路。可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黄美英发现自己被锁在了屋子里,小伙子早已不知去向。黄美英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应该被人拐卖了。对!如她所想她确实被她的这个小老乡以三千五百块的金额卖给了这个屋子的主人,一个五十多岁靠放羊为生的老光棍。这个这个老光棍叫何买秀,他家穷的一塌煳涂,住的是这十几平米的破窑洞,睡的是干草席子,一群羊是这个老光棍唯一的生活来源。这样的日子黄美英是无法接受的,平日里都是她拐卖别人,她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了人贩子手里的“猪”。这样的角色转换让她很难适应,所以她有机会就去逃走。可是逃走哪有那么容易,这地方地处偏僻又穷,买媳妇在村子里早已见怪不怪,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的每个人都是敌人,黄美英就像落入狼群的老绵羊,所以这怎么可能逃走呢,纵使能逃出去,方圆几十公里都是茫茫黄土,她哪也去不了。一开始黄美英也会如她之前拐卖的妇女一样一个劲的往外冲,逮住机会就闯,但是跑了几次以后黄美英渐渐发现不仅仅是何买秀就村里的其他人也会帮忙抓她,一旦被抓回来面临的就是一顿毒打。最初的几个月里,黄美英她被打得翻不了身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着,再后来呢就直接被绑在屋子里,麻绳子的勒痕割破皮深深嵌进肉里钻心的疼痛让她每天痛不欲生。这样的捆绑只有在何买秀需要解决生理需求强暴她的时候才会有松开的机会,可松开以后又如何,身体上面临的又是另一层折磨。这样几次以后,她想明白了不能这样硬闯,这样的硬闯是没有未来的。她学乖了故意跟何买秀演戏,面上假装服服帖帖乖巧的给何买秀做饭洗衣服,把何买秀伺候的舒舒服服。糖衣炮弹果然比硬刚好使,时间长了何买秀也渐渐的放松了警惕,这也为黄美英创造了再次逃跑的机会,一个清晨趁着何买秀刚解决生理需求在满足中沉沉睡去时,黄美英开始了她的行动。这回她吸取上几次的教训,带足了干粮与水之后她悄悄逃走了。也许冥冥中注定难逃,她千算万算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因为经常遭到毒打,伙食又非常差,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在来这个窑洞的第二年她就患上了脑血栓与胆结石,所以即使她这次逃跑计划的再周密,但因为脑血栓她一条腿已经几乎没有了知觉,所以这次没走多远再一次被抓了回去。这一次的逃走也是她最后一次逃走了,往后的日子里因为身体原因她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她最终也向现实低头,越来越听话,越来越怕何买秀。她足不出窑洞,整天窝在那昏暗的窑洞里,后来条件好点又求何买秀给她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她每天靠着看电视来打发了时光。

就这样黄美英在窑洞里浑浑噩噩的度过14年,这14年的生活简直还不如牲口,14年来她只洗过一次澡,只吃过两次肉,其余的几千个日子里她只有土豆和小米,还经常没有盐。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老家的新农村改造早已从老家搬迁,现在都搬到外面的镇上住着政府里统一盖的新房里。交通便利,往日一起的村民早已日子红火儿孙满堂。直到2009年浙江的警察接到群众举报说有个瘫痪在窑洞里的外地女人很像当年的人贩子黄美英,浙江的警察驱车赶往山西,一进窑洞虽隔十几年浙江的警察还是一眼就认出瘫痪在床的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的那个人贩子黄美英。但此时黄美英的样貌相比当年也是产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她眼神呆滞,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棉被脏乱不堪里面的棉絮都结了块,在她睡的床上,身上、头发上都爬满了虱子,后来经过检查黄美英的身上有好多伤口,有些是陈年老伤,有些是最近才愈合的新伤口,旧伤新伤的伤口叠在一起,黄美英的身上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看到警察出现的那瞬间,黄美英早已没了当年的慌乱,她先是震惊后又是那种解脱的轻松感。她眼神的这种变化让当时在场的警察都比较诧异,直到一旁的何买秀出来阻止警察把人带走,警察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原来这个当年心狠手辣的人贩子也终于尝到了被拐卖的滋味。更让警察震惊的是黄美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仅外伤特别多内伤也不轻,因为脑血栓,黄美英不仅下肢瘫痪连左手也失去了知觉,警察是把她抬起来塞进警车连夜往浙江赶去。在半路上民警带她吃了一顿饭,普普通通的一份快餐套餐四个菜一份饭,黄美英吃得狼吞虎咽,明明吃不下去了她还是硬撑着全吃了下去。这样的情景让一旁的警察看得唏嘘不已。回程的路上黄美英跟警察说她在被卖给何买秀的这14年里,每天都在后悔自己当年做的恶事,这14年的一切都是因为作恶太多的报应。且不说她这番话是否真的存在悔意,但能说出这些起码能证明这14年她吃足了苦头。

在带回浙江接受警方的询问里,她对当年和团伙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也对这些被他们拐卖的九十多户人家表示深深的歉意。2009年的12月浙江警方对黄美英的案件进行了公开的审理,法庭上黄美英终于见到她的女儿,她家最小的女儿佳莉都已经23岁了。见到女儿的那一刻黄美英彻底崩溃了,法庭上号啕大哭嘴里不停地说着道歉,可是14年的离别加上黄美英走后佳莉受的苦,让她对这个母亲非常的陌生与冷漠。女儿的冷漠与陌生可能唤醒了黄美英的仅存的良知,法庭上她不停认错磕头,还祈求法庭因为她是残疾人给她一个宽大的处理,希望法律让她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法律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那谁又给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重生的机会呢?尤其是那些因为年幼体弱被她抛下大桥或者遗弃路边的孩子,她当时也不是没给他们机会吗?只能说善恶终有报,恶人终究要严惩。她七年的拐卖犯罪,后面用她14年的痛苦来赎她犯下的罪孽。法律是公正的。接下来等待黄美英的就是法律与人民对她最终的审判。在这个犯罪的团伙里,黄美英的罪行是最重最恶劣的,被拐的九十多户里她直接参与的就有27起,还不包括那些因病因体弱被她残忍抛弃生死未卜的。

2009年12月底法律最终判定黄美英死刑立即执行。执行死刑前期,她请求把她的遗体捐赠给医学院,2010年几经辗转她的遗体来到了南京,到了我们医学院,她有了新的名字“17号大体”,也算是临终她做了件好事为我国的医学发展做了一点贡献。假如有地狱也望这点贡献能让她在那少受一点苦楚,原本我们医学生是不会知道捐献者的来历的,只记得编号,只是当年我读大二起初的临床解剖课我很难跨过自己心理的那一关,北境教授才偷偷的跟我讲了一下大体的出处,但愿能助我克服那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文中开头的佳莉其实我应该叫嫂子,他是我们以字辈里以海大哥的妻子。以海是我们以字辈的老大,但他是比我爸爸只小三岁已经快六十的小老头了。他因为儿时贪玩,爬树上掏鸟窝倒着从树上摔了下来昏迷了好久,醒来后就不会说话了,左手也不灵活。人其实很聪明也勤劳但是就是因为不能说话这点残疾一直到了45岁多都没有结婚。他与佳莉十几年前相遇是在我们镇上的五金工厂大门口,那会儿以海在那工厂看仓库,佳莉在捡废品纸板,工厂里的扫地阿姨诬陷她偷纸板偷五金废材,吓唬她要报警,佳莉有口难辨吓得直哭,以海虽然不能说话但个子高大,我们家的孩子天生就是受不了小只被欺负,不管谁对谁错总是先入为主先保护小的。以海就是这样虽然嘴像是租来的跟大脑不配套了,但瞪得铜铃那么大的眼睛也很震慑人。就这样把佳莉从扫地阿姨那里解救出来。英雄救美终会应得一句美人以身相许,也许缘分天定吧,他俩渐渐的就滋养出了爱情,我高中没毕业她已经成了我的小嫂子。佳莉的苦我可以单独说很久,82年出生的孩子居然一天学校都没去过大字不识,人非常的瘦小,身高一米四多点七十斤左右,她来我们家久了,渐渐也了解到一些她儿时的苦楚,父母因为作孽,逃得逃被判死刑的判死刑,她跟她的姐妹就寄养在小叔家。小婶是佛口蛇心吃人肉不需要沾芥末的女人,人前会跟左右邻居说自己有多苦,哥嫂的福是没分到,还要给他们养儿女,说佳莉几个好吃懒做,家里好吃的都要跟她生的几个小的抢。可事实呢?寒冬腊月还逼着佳莉姐妹去溪沟里洗衣服,手上长满了冻疮,十根手指指尖都开裂了像张了嘴的泥鳅。米饭是轮不到佳莉姐妹吃的,他们只允许吃红薯芋艿,有次佳莉的姐姐偷偷的拿了点饭团藏在口袋里准备给佳莉吃,被她婶婶发现了,不仅佳莉跟姐姐遭了顿毒打谩骂,还把佳莉姐姐从有二层楼高的石阶上推了下来,当场膝盖半月板就摔碎了,从此佳莉姐姐就落下了残疾。

2010年佳莉怀了一个孩子,在怀孕体检中才发现佳莉有心脏病,她的心瓣膜闭合不完全,后来又心机性缺血,佳莉想以命相博给以海生个可爱的宝宝,但是以海与他妈妈都不愿意。以海的妈妈是我的大伯母。村里人有几个坏心眼嘴碎的娘们,美其名曰的说是来为以海好,说“阿青啊(以海的妈妈),有些时候要心狠的,这种不会生蛋的鸡是不能留的”,类似这样的话说得很多。一辈子都与人为善的大伯母那次轮着扁担把那人打了一顿还在门口骂了一下午的街:“我们以海没有孩子这村也不会灭亡的,老卢家也不会断子绝孙,我们不干那丧天良的事。”扁担的一顿打,又一顿谩骂,我大伯母把人家血压气高了,赔了五千块。当时我还去跟大伯母开玩笑,“你这打架过瘾吧就是费钱哦。”大伯母追着我要揪我耳朵,说我故意气她哈哈。以海对佳莉就看她那眼神都是带着星星,我觉得那眼神里不仅是爱情还有一种类似于父爱的东西。

也许人生就是要经过多少考验,才能在你一定年纪时给你吹牛逼的资本。佳莉的身体才稍微平稳,去年以海又查出了骨CA,左脚脚掌都锯了。村里有几个好像刚从老坟里爬出来,思想还在坟圈里迷路的“老宝贝”,又在那嚼舌根说是因为佳莉家作孽太多报应来了,还躲瘟神一样躲着佳莉。我家阿青大伯母又抡着扁担去打了一次,又赔了两千块,哈哈。

从17年开始我就会给佳莉从香港带一款对心脏病好的药,因为她不会用微信支付宝,每次都是拿现金给我妈,如果钱不够还要特意过来跟我妈妈写张借条,借条是她自己写的,因为不识字她自己就画圈画图像是带了密码的交易本,每次我看到这样可爱的欠条我眼睛起了雾气。茶叶可以采的时候,她就卖茶叶,也养蚕宝宝,卖了茶叶卖了蚕茧,她手上有钱就来我妈家还买药钱,起初我妈妈不肯收,她就气得哇哇哭。后来我跟我妈就想了个法子,每次钱都收下然后到年底我自己凑个几千进去刚一万整然后拜托村里的书记送她家去,就说因为她家困难这是村里与民政局给的补助,让她话不要多,因为这个补助只给她一家。因为去年小年夜前我外婆去了天国,我跟我妈都有点悲伤过度,我忘了跟书记的这个约定了,佳莉走了几趟去书记家想问问今年这个补助还有没,因为她想这笔钱凑进去还给饲料厂一笔买饲料养猪的钱,走了几趟都没碰上书记,因为疫情年底复发书记忙其他事情去了。书记家的老婆是个心直口快的,她不晓得我跟书记的约定,她如实的说了村里谁家有补助都是要公布的,没公布是不会给你钱的等等说了一下,佳莉后来才知道这些年的钱是我给的,然后她就觉得特别的内疚,现在每次看到我都觉得我是神一样的光辉,有点什么她认为好的,都准备留给我,搞得我每次看见她都想躲。就是这样一个天使一样单纯可爱的人,我是舍不得说她身上的因果报应。

虽然现实中被黄美英拐卖的孩子也在警方的努力下陆陆续续被找了回来,但是即便如此,时间已经流逝了好多年,那些家庭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留下了永远都无法弥补的伤痛。一个黄美英被铲除了,但是在巨大利益面前直到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黄美英在逍遥法外,无数个家庭被人贩子折磨的痛不欲生,甚至家破人亡。在码这文的过程中,我还特意去看了一遍《亲爱的》,剧中的原型孙海洋用了十四年终于找回了自己被拐卖的儿子,一家人得以团聚。无疑孙海洋是幸运的,但是现实中还有无数的家庭在无休止的黑暗中挣扎,仍然走在希望渺茫的寻子路上,很多时候在这寻子路上很多父母对人贩子的恨也陷入自己深深的自责里,可是自责的不该是她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那些躲在暗影里的黄美英们终究逃不过应有的惩罚。

我们坚信总有一天,天下无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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