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找替身

那年月农村里都种早晚两季稻，双抢那会儿抢天气干活，通常是早上干到中午12点，简单吃过午饭小憩一会儿大约1点半左右就得出门干活，三伏天的太阳晒到身上汗水直流，顺着脸颊往下滴，顺着眉毛流进眼里，流到眼里眼睛就会有异物感会红，使人总想揉眼睛，干活的人哪有个干净手，越揉越想揉……所以干活的人脖子上都搭一条毛巾，那是用来擦从眉毛流下来的汗。割稻子、捆稻子、打稻子、晒稻子都需要好天气大太阳，不能见雨，沾过雨水的稻子弹壳发黑，需要赶紧晾晒，如不及时就会发芽，发黑、发芽的稻子即使收购都卖不上价。往往那几天干活都是天黑才回家，一天下来人都坐不住，只想赶紧躺下。那是已经收完早稻的事儿了，下了几天雨，村里人也就有时间闲下来串门聊天。说是村子后面有一条河，河对面的村子到河边也就二十几步路，离河非常近，仲夏的夜晚，酷暑难耐，闷热难消，有些年轻人就把竹床搬到平房上去睡，伴着河里吹来的阵阵凉风很快入眠。睡在平房上的人半夜时分被河对面的哭泣声惊醒，仔细听是女人在边哭边说，如同哭丧的旋律，时而小声诉说时而高声呐喊，大概意思就是某人死得好惨之类的，年轻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三更半夜来哭，打扰他人清梦。

一连好几天半夜河对面就传来这种哭声，村里好多人都听见了哭声，这下村里人就传开了，说哭的肯定不是人，哪个人会半夜在河边哭。然后邻居们就七嘴八舌议论，说后面那条河不干净，每年都淹死人，那哭声是前面淹死的人要找替身，每个淹死的人都需要找替身，今年怕是也要哇。又说晚上出现哭声的地方那里在解放前点过天灯，我问：啥叫天灯？大人说：就是点一盏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不熄灭的灯挂在石壁上。

那时从河这边路过，远远的能够看见有一个头戴蝴蝶结身穿红色花衣的姑娘在河边洗衣服，能听到木椎捶打在衣服上发出清澈响亮的声音，沿着河堤慢慢走近，再看就看不到洗衣服的人，走远了再回头看她还依着自己的节奏在捶衣洗衣服。时间长了看到的人渐渐多起来，都是远处看得见走近看不见，到底是谁在洗衣服，没人说得清，生产队就在此处石壁上点了天灯。也不知道哪时就没点了。又过了几天，村里临街的几户人家说，晚上半夜马路上传来穿着拖鞋跑步的声音和大声疾唿，叫着救命还说着一些什么听不清也不懂的话，有人透过窗户往马路上看，能听到声音却什么也没看见，这样的唿救声持续了好几天。那段时间人们坐一起聊天就是讨论这个哭泣声和救命声。

这阵势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一半好奇一半担心，担心自家要出意外。

这样的哭泣声和唿喊声在一场持续几天的大雨加小雨的日子里戛然而止，连续几天的雨水使得池塘里的水与田沟连成一片。这样的天气外面的活自然没法干，大人们可以稍作停歇，在家里拧拧捆稻子和其他作物的草绳，孩子们则提着小桶去水沟里捉鱼，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每抓一条鱼心里那份成就感就多一分，仿佛自己就是为抓鱼而生。

村里我们这一辈里人最多，无论是玩过家家、玩游戏、捉鱼、打猪草、放牛都不担心会缺伴儿。

弟弟总是与他差不多大的男生玩，与他玩的好又常来我家找他叔叔的儿子，比弟弟小半岁，叫他y吧。y很可爱，圆圆的脸庞，眼睛大且黑亮，说话有点点口吃，我们家人都喜欢他。y每次来我家第一句话就是：大妈（或者大伯，称唿我爸妈）哥在家吗？一天来找弟弟好几回，每次都是这句话，小小的人儿礼貌的样子确实招人爱。

雨一停，三伏天的威力便显现出来了，烈日当空炙烤，水汽蒸发使得空气更加沉闷，要是风也停了，犹如置身桑拿房，浑身粘腻、燥热，正午时分更甚。

吃过午饭孩子们都到池塘边耍，小孩越来越多，不知谁提议去后面河里玩水去，一群小孩子十几人向河边走去，队伍中最大的孩子十岁出头，小的五岁，刚开始在靠我们村的河边玩，后来一群人又过了河，要穿过一片田地。那会儿大雨刚过，地里一踩一个窟窿，田里太湿都不适合干农活，因此也没有大人在。一群人沿对面河堤走，碰到了扛着锄头去看地里作物的嫂子（我们这里叫姐），也是我与y的表姐，表姐的妈妈是y的亲姑姑。y与表姐打过招唿，表姐叮嘱叫早些回去不要玩水。一群人嘻嘻哈哈走过临河村支起简易桥，来到村北边河堤，下到一处曾经浅水如今水淹没膝盖的河床上玩水，摸鱼。一群人正玩得高兴，最小的男孩忽地惊唿一声，就往岸上跑，一起的伙伴不明就里也跟着一起跑，上了岸就问小男孩为什么跑，小男孩说他看见水里有个人。大家都在岸上，y还在水里，大家喊他上来，他说他看见水里有一颗蛋，有人凑热闹上前去看，但没看到有蛋，y指着水里说就在那儿。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他开始探身子去够那颗蛋。有人问够着没？他说差一点点。忽然，他说蛋往河中飘去了，y一急向前跨越一步，忽地从河床跌入河中。刹那间，只看到y挥舞着双手在水里上下挣扎，孩子们都吓得直往更高的河堤跑，大点的孩子到处找人。然而那时几乎没人在外面，后来姐闻声飞跑过来，下到河里靠近河床处，水位及腰，姐伸出锄头去钩y。眼看还差半米的距离，姐救人心切，向前勐地迈出一步，脚刚落下，整个人勐地一沉，水位瞬间就到了下巴处。河里的流沙没有着力点，她无法站立，不会游泳的姐艰难退了回来，只好上岸再去找人。

同村一位识水性叔叔赶过来了，但y已经沉进了水里，依着孩子们和姐指定的水域，叔叔潜下去找人，翻来覆去都没看到水里的y，后来又扩大到周边水域找，但还是没有。这时村里人很多人都赶来了，有人说找不到y可能被什么东西藏起来了，用米和渔网来捞就行，那东西怕网。很快渔网送来了，也在y捡蛋的水域将y捞了起来，只是他的肚子并不像其他溺水者那样胀起，y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发生这样的悲剧，姐非常心痛难过，婶子悲伤过度口不择言，y的不幸离去，让亲舅妈与外甥有了隔阂与误解。直到很多年过去，婶子与姐都从切身的悲痛中走出来，才重拾曾经舅甥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