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接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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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的娘家在三十多里外的圩区,没有车马,来回都是迈老胯(方言,步走的意思),所以我妈回娘家次数不多。圩区的洪涝灾害大小发生过多次,大多是国家级的需要,安徽泄洪时,这几个圩区就立刻彰显担当,舍小家保大家。

我亲舅舅就一个,住同大圩,当然后两三次大规模泄洪,我舅舅舅妈都没机会经历了,两老已不在世上了。我们家住岗上,水再大,最多淹没一些低洼处的水田,家是进不了水的。

舅舅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珍儿是老大,我们叫她大表姐。大表姐十六七岁时,有一次我妈回娘家,我妈跟我舅妈商量,珍儿这丫头大了,我给她在我那边寻个婆家吧,我们姑侄女俩彼此也能照应。舅妈说行,女大不中留,再说岗上不闹水灾。我妈说我四妈的大儿子长得帅帅的,能写一手好字,四伯有木匠手艺嘛,给大儿子上了几年学堂,就他吧。舅妈说你是姑姑,知根知底,你说行就行,我信得过。

大表姐比我大姐大两三岁。我妈回娘家的时候就带上我大姐,两表姐妹甚是投缘。

隔年,大表姐到了十七八岁,我妈就把亲事给通了头。四妈说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家里就这样,舅舅舅妈不嫌弃就好。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我妈看了个日子,就提前叫我大姐去舅舅家了。陪新娘(现在叫伴娘)总是姑娘家,我妈要是去的话,就得再叫上一个人一道,好事得成双。都是穷家子,没那么多讲究,能减则减吧,主要是讲不起排场。

喜日那天,舅妈给大表姐的嫁妆是一床床单和一对枕头,舅妈用两绳子勒成不规则的“豆腐块”,然后让我大姐背着,大姐两手用不着,就跟着步子甩,一路还能指点江山。

一个十七八,一个十五六,出了门进了圩区,一片庄稼地,没有人家,表姐妹两就没个正型,嘻嘻哈哈,一会你追我,一会我追你。路过村庄时,两人又一本正经了。一些大妈大婶指指点点,“是新娘子吧?瞧,有新床单,有一对新枕头嘛。”大表姐撇过脸,不给人看正脸。

我大姐一张嘴巴的大门面上,有两颗大抛(龅)牙,人没到,两大抛牙先报到,这不怪我妈,是我父亲给的。父亲工作后就毫不客气的连根拔掉了两颗大抛牙,镶了两颗体面的大金牙,立法两货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姐一直没动那两颗不守规矩的货,她说这是父亲偏爱她,你们谁有?其实是后来父亲生病了。大姐很在乎这两颗大抛牙,在外面她都是不敢轻易张嘴,所以那些大妈大婶对她们俩评头论足时,赶紧抿嘴也撇过脸去,不能让两颗大抛牙暴露无遗。出了村,两个没正形的姑娘笑弯了腰,牵手跑一程,又哈哈大笑。

大表姐问:“你不是新娘子,为什么不给人看?”

大姐说:“噫——,我这两颗大抛牙怎么能给人看?丑死人,自己大抛牙不得掉,别让人家笑掉大牙。”想想,扭头贴着大表姐,“咦,你这个新娘子这么漂亮怎么不给人看呢?怕人抢你呀?”

大表姐说:“以后回娘家还得走这里呢,再看到好丑哦(害羞的意思)。”

走到另一个圩心时,又一片田地,没人,两人开始唱革命歌曲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我大姐背着的嫁妆有点方块状,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又走到一个圩心,一条小水沟里的鱼游来游去,大表姐说她要逮鱼扒泥鳅。

大姐说:“你今天是新娘子,不能把衣服搞得泥巴巴的。”

大表姐是圩上人嘛,逮鱼是小菜一碟。她说没事,一会就能逮个一大碗。于是卷起衣袖,脱掉鞋袜,挽起裤腿,下水沟里祸害鱼和泥鳅去了。她先双手扒泥做埂,留一块缺口放水,没什么水了先逮鱼后扒泥鳅,一条条扔埂上。

大姐不会玩水,岗上人大多是旱鸭子,我大姐就站沟埂上一条条拣着放在一起,没东西装,怎搞啊?大表姐说脱一件衣服兜着。大表姐是新娘子,脱一件衣服自然是大姐的事了。

一条沟里的鱼和泥鳅就这么背井离乡,被迫做了新娘子的嫁妆,自然也是大姐拎着。

到了四妈家,我大姐进门就喊:“四妈妈,快来看呀,好多鱼和泥鳅,晚上烤烤吃。”

我家跟四妈家就隔两家,我妈也过来了。一看侄女一身泥巴点点,我妈问:“珍儿,你这是干啥呢,搞这么多泥巴点点?”

大表姐说:“二姑,我逮了许多鱼扒了许多泥鳅,四妈拎到厨房去了。”

我妈笑:“你这个姑娘,哪有新娘子逮鱼扒泥鳅的,你恐怕是第一个。”

接着,村里人陆陆续续到四妈家看新娘子。大表姐没呆在房间,也扎在外面的人堆里。我大姐从厨房过来一看,拉着大表姐就往房间走,边拽边说:“人家一起过来看新娘子,这个时候新娘子应该在房间里坐着。”

大表姐小声说:“一床都是草,上面什么都没铺,草都灰憷憷的,呛人。”

我妈跟我大姐跑进房间一看,哎呦,床上只有草,(以前都是用草铺床底,没棉被嘛),跑去问四妈有没有厚点的东西垫床,四妈说没有。我妈说我们家也没有,于是母女俩赶紧把床上的草整理好,确实呛鼻子,铺上舅家陪嫁的床单,又去找四妈要了床还算成型的被子,再把一对新枕头放床头,新娘床就长这样了。

大姐赶紧叫大表姐坐床边正儿八经做新娘,让村庄来的二大娘八大婶瞧个仔细。大表姐这时候不躲不闪,坐在床边,两手交叉搭在腿上,憋着笑,一本正经做起了新娘该有的样子。

多年后,大家坐一起吃饭聊天时,两人还在为精彩的迎亲过往一唱一和的描述和重演,引得大家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要说酸,也是后来觉得酸,当时没酸得滴醋的感觉。那时候就是那么简单,年代简单,人简单,事简单,快乐也简单。后来的后来直到现在,没办法相比了。生活质量的提升是火箭般的速度,同时人也不简单,事也不简单。

我一直叫珍儿为大表姐,没叫过大嫂。表亲中珍儿最大,我最小,我和大表姐的第二个儿子同岁。

大表姐前面三个儿子,忠、孝、杰,准备后面来个义,却急转弯来了两个女儿。大儿子忠中考那年,我们那一带当时就考取三人,忠是首批中榜者之一,一跃成为国家人。毕业后在本省北方从政,安分守己,一直为官至今。

二儿子孝在计划生育管控得滴水不漏时,老婆已经七八个月了,一个人在家被逮走做了引产,孝到晚上才知道给村干部带走了,当时也不知道带去哪里,孝急火攻心,精神有些失常,治了几年才好转。

三儿子杰做肥料批发生意。大女儿游走江湖做水果零售生意,前几年老公车祸走了。小女儿做理发,后嫁在省城。两个女儿现在都定居省城。

大表姐和我堂大哥已是耄耋之年,两人一直恩爱,这几年住在省城的大女儿家。我们表姐妹有几年没见面了。

逮鱼扒泥鳅的新娘子前半生过的是苦日子,后半生享福了,已是四代高祖。当年接亲的大姐现在的身体不是很健康,再过一个多月也要荣升高祖了。

今年我去给她拜年时,想起以前她们两说过的这段青葱往事,我想写出来,就让大姐再复述一遍,虽然说多了口不给力,却笑的两颗大抛牙也是醉了的模样,满脸的核桃纹张驰有度。

愿姐姐们安度晚年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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