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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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每个月回家两三次,忙的时候一个月也不回家。我有记忆的时候,记得父亲每次回家都会把我扛肩上,大手拉小手,颠着笑着。有时搂着小小的我,用他的胡茬故意扎我,我就娇滴滴的往他怀里钻。晚上搂我入怀,逗我给他撒娇,每每我都如他意,父亲笑的合不拢嘴。

可有一次我愚蠢至极。母亲后来不说,我是不知道的。

虚七岁那年的冬天,父亲从外地回来,晚上他搂着我,像往常一样,逗我“咯咯”笑,开心了一会,父亲突然问我长大了会不会养他老。我不谙世事,傻不拉几的回答说:“等我长大了,你也不在了。”

在我虚十岁的时候,父亲生病了。十二岁父亲病重,母亲想起我虚七岁时说的话。母亲说当时父亲听了我的回答,一言不发。

“唉,都说小孩嘴讨实话,被小汇说中了。”母亲叹气。

所以我真正长大后,只要身边有人问起超越小孩思维能力的话题,我立马给掐断。我生怕小孩会跟我小时候一样,一句话就是一个炸弹。而我现在带两个宝宝,我也从来不问那些超越年龄的话题。

记得父亲有次回家带给我一把有靠背的竹椅子,当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口捉蜻蜓,听到有人叫“老丫头”(方言,称唿最小的丫头),我们几个同时直起腰杆子,顺着声音寻去,我一眼看到父亲站在大路上,一肩挎着背包,一手拎着一把小竹椅子,另一只手伸在空中向我招唤。

我扑腾着向父亲飞奔,边跑边喊他,他慈眉善目,露出两颗大假牙,“慢点,慢点,别跑倒了。”

父亲放下小竹椅子,双手抱起我,胡茬子又开始扎我,我笑着躲着。

我从父亲怀抱里熘下来,拿起小竹椅子把玩着,东瞅瞅西瞧瞧,然后一屁股坐上去。父亲问喜欢吗,我高兴地啄着头,连说喜欢喜欢。然后我双手抓起靠背,把椅子翻到头顶上,椅子四脚朝天,如同我的喜欢张牙舞爪一样。

我走在父亲前面,椅子依旧在我的头顶上四脚朝天,后面一帮小伙伴蹦蹦跳跳唿拥着,赤着脚拍打着路面的绒尘,起起落落。

小小的我是我们队里第一个拥有那么精致好看的宝座。家家户户的小板凳没有一个是像模像样的,几乎都是残缺不全,粗俗丑陋。有的板面沟沟坎坎,有的是三条腿,有的隼掉了,坐上去一晃,屁股上的一丢丢皮被夹进隼眼里,痛得人龇牙咧嘴。

父亲生病的时候,癌症名词还没出现,按现在来说,应该是肝癌。这与他常年在外饮食起居不规则有关,最主要的是父亲一生嗜酒,他回家一次基本就醉倒一次。

请大家不要与前几年的官腐挂钩,那时候没有贪官,所以我父亲不是污吏,在《我和我的大哥》的故事里说过,我大哥九岁时大雪天去他那儿,一口吃的没讨到。那时候的人为官清廉。

我们周边的人都叫他“老主任”,老主任回来了,既然有三五个酒友组一个局,家里的晚辈们出于敬重也会请我父亲来个一斤八两。那时候的菜没有十大碟八大碗,母亲说就是咸货蒸黄豆,(七十年代生活已经有好转),没有咸货就把黄豆炒好了用少少的盐水一喷,叫盐水豆,有嚼劲,上好的下酒菜。有花生米的话,那就是上等美餐,珍味佳肴了。

酒呢?就是散装的粮食酒,瓶装酒是喝不起的。

他醉到什么程度呢?下雪天家里的婶子们故意端一盆冷水放他脚下,问他暖和不,他回说暖和舒服。

有一个盛夏的大中午,父亲醉倒在下坡路的坑洼里,被路过的人发现,赶紧跑到我家通知。我大哥叫上一个堂哥扛起竹床把父亲抬回家。毒辣辣的太阳和酒精使得他的脸变成猪肝色,晚些发现的话可能就没救了。

有一个晚上他喝了酒回家,路过邻队的乱坟岗,碰上鬼下仗,怎么走都走不出来,直到鸡叫,有人家起早,点起一盏灯,父亲顺着灯光才走出困境。

后果严重的是夫妻感情被醉酒打得支离破碎。听母亲说当时两人为一件事意见不统一,你一句我一句争吵得厉害,父亲当时酒老爷当家,拿起物件砸破了母亲的头,山头水人头血,母亲头部血淋淋的。

母亲性子刚烈,索性披头散发,拿起铁皮脸盆和一把勺子,敲敲打打喊冤“老主任家暴”,(家暴是现代说辞,穿越一下),从一个队敲到另一个队,喊冤雪恨。

父亲认为丢尽了他地方干部的形象,从此夫妻之间隔了一堵厚实的墙。这堵厚实的墙到什么程度呢?母亲说只要父亲在一个房间,即便急吼吼的要小解,她也忍着。(农村都是在房间里放一个便桶。)

我的另一个记忆,就是后来父亲回来一次,家里就战争一次。我分不清对错,我只知道父亲宠我,母亲爱我,我站不了队。母亲哭,我就蹲地上哭。

长大了,我才知道家是不讲理的地方,有时你挣了理,却输了感情。就说我父亲母亲吧,一个在外工作辛辛苦苦,一个家里家外勤勤恳恳。其实都是好人,就是牛脾气倔驴子,谁也不服软,不懂得理解和包容。一个家真的需要理解包容,把握个度,学会忍让和退步,家才是温和的家,其实家是讲爱的地方。年纪渐长,就越能体会这道理不虚。

父亲嗜酒影响了我对酒的认知,一直认为酒不是好东西,我不喜欢也不稀罕。成家后留人吃饭,见客人酒差不多了,我就把酒瓶拿走,常常惹得客人生气。我知道这不是待客之道,但我宁可客人生气,或是明天再来,也不希望客人酒醉。而我的那位就是一个劲的劝酒。

父亲醉酒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身体被酒干垮,卧床三年,最后被酒干掉。当然这不能怪酒,酒要是能说话,肯定会为自己正身: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

父亲到最后真正是皮包骨头,他拄着拐杖在村口为自己选好了老窝。

到不能起床时,他常常叫我站在床边唱歌给他听,点名要“拖拉机,拖拉机”,我就唱“奶奶喂了两只鸡”,他夸我唱得真好听,“我的老丫头真能”。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有天晚上叫我睡他脚边,交代我许多话,原话不记得了。后来我瞌睡了,就对父亲说“不听了想睡觉”。

我在沉沉欲睡中听到父亲叹息一声。

我那时候不懂事,不懂生离死别对行将就木的父亲是怎样的撕扯,不懂父亲的心是如何放不下幼小的我。

父亲一直都是宠我,没对我大声说过话,但他在我十二岁(虚)那年暑假,对我大发雷霆一次,可吓坏我了。

这年父亲已经病重,他想吃最后一年的新米。当时我们家的新米没出来,我大姐家出新米比我家要早一个礼拜。新米出来的季节正是双抢农忙时候,秧把高的小孩都得出门下田,家里没闲人。父亲怕自己说走就走,吃不上新米是个遗憾,就像病危者挺到了年关就想再挣个年头一样,就问我一个人去大姐家行不行,我说行。父亲又问:“真的行吗?”我肯定。父亲说:“那你早去早回,吃过饭跟大姐一道回来。”

我出门的时候,母亲正好不在家,等我走了好远,我母亲才知道。母亲急得不行,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门,怕路上出岔子。父亲听说我是第一次单独出门,也焦急的等待着。

还好,头十里的路,让我走对了,其间有几处塘塘坝坝,还要过一道河。

大姐看到我一惊,问我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是不是父亲不行了。我说了新米一事,大姐夫就带上新稻子去加工厂现加工新米。

大姐家晒了许多稻子和稻草,晚上要收起来,就准备第二天带我一道回,而我不知道父亲的叮嘱有多重要,也就没坚持下午回。

太阳斜挂快要西落时,大姐一家正忙着收稻子,我一个堂哥过来了,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责怪,为什么下午不回家,一家人以为我出岔子或是走丢了,急死父亲了,才叫堂哥过来。堂哥帮忙收好大姐家的稻草,忙完后我们三个人擦黑回家。

家人看到我,都教我怎么跟父亲解释,我却仗着父亲宠我无所谓。

跨进父亲的房门口,大姐牵着我的手对父亲解释着,父亲端着碗,我看了一眼父亲,正好与父亲的眼光碰撞,父亲的眼光被碰撞出威严的火光。没等我喊他一声,他就对我发怒:“我一大碗掼碎你的头!!!”

母亲说父亲平时不怒自威,很多人怯怕他,我还不信,那天晚上第一次领教。

大姐赶紧拉我到身后,我吓的不敢露面,躲在大姐后面。

当时点着一盏小油灯,放在父亲床边上的破小桌子上,父亲的光头加上骨瘦如柴的架子,被有气无力的灯光斜映在墙上,放大变形很是瘆人,墙边凳子上还架着的一副紫红色棺材,被混浊不明的灯光笼照着,一下子变得恐怖。

我吓到了。

我母亲站在房门口外,向我招手,示意我赶紧撤退。我不敢看房间里的一切,从大姐后面一熘出了门,埋在母亲的怀里。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觉时,母亲站在门边,对着黑夜,轻轻地小声叫着我的名字:“小汇,别吓着,晚了,你回来吧。”

母亲怕我吓丢了魂,给我叫魂。叫魂的声调抑扬顿挫,有节拍,有拖音,语音低沉,在夜晚听起来怕怕的,我让母亲别叫。我不会写曲谱,要不然就谱出来了。

后来我说起这件事,母亲说是父亲不愿丢想念给我,故意吓我的。这种真人吓唬比梦里吓唬要好些,似梦非梦时吓你,那是真吓人。你吓着了,以后就不想了。

父亲生病的时候,我大侄女周岁,就是大哥的第一个孩子,小小的人儿也是一个劲的害病,好像跟我父亲比赛似的,瘦小枯干。有次从医院回家,途中侄女突然不省人事,白眼翻上去了,大哥大嫂哭着商量着回医院抢救,还好,没到医院侄女又缓过来了。

有一天,家里人都出去忙活了,侄女睡在摇篮里,父亲拄着拐杖,走出房间,站在我侄女的摇篮边,看着出神。我母亲进门了,父亲也没发觉。

父亲对着孙女说:“孙女呀,干嘛跟爷爷较劲呢?我们俩到底谁冲了谁?”然后叹口气回了房间。

父亲走后,我侄女渐渐好起来。母亲说家里有两个人比赛着害病,肯定要挤走一个,就看谁的命硬。我侄女属虎,我父亲属猪,从属相看,我父亲的走是必须的。

(温馨提示,不要当真!命理太玄乎,我无法参透。属相的相冲相融,还要看时辰与否。双胞胎倒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时辰一前一后,命运却大相径庭,迥然不同。)

父亲生病卧床三年,不给母亲靠近一步,三年都是我二姐一个人服侍。到临了父亲还没深度昏迷,趁着头脑还清醒时,父亲才把母亲叫过来,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对我母亲说:“孩他妈,你看我瘦成骨头了。”

母亲突然就懂了,这是父亲和她最后的诀别,父亲放下了他的倔和刚。母亲赶紧靠近,拉着父亲的手,看着三年不给靠近半步,如今已是形销骨立的父亲,留下两行混浊的泪。两人僵持了半生,到最后牵手免恩仇,只可惜错过了多少温柔和美好。

母亲后来说起,也后悔当年那一场喊冤闹剧。这世上很多人跟我的父母亲一样,不到最后都放不下执念。

父亲享年53岁(虚),卒于75年腊月二十二。我不懂事,跑去大队部参加排练节目,母亲没拦住。后来母亲说这是父亲的意思,不要我送他的老。我大哥去了镇上,回来的时候父亲已走,大哥也没送到父亲的老。母亲说送到老送不到老,也是今生缘分所定。

今生我与父亲缘浅,但我得宠最多,撒娇最绵。二姐与父亲缘深,服侍了三年,还要做农活,二姐最辛苦。二姐小时候差点饿死,父亲也没为二姐私贪一粒米。

在追忆我父亲的几个片段里,我不论父亲的对错与长短,因为我父亲也是一介凡人,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尊重他,怀念他!

亲爱的们,快过年了,少喝酒,保重身体最重要。身体不仅是自个儿的,也是亲人们的。

2022年,你好,我好,他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2022年,祖国母亲,您的儿女们祝您好上加好!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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