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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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始建于民国时期,东西走向,长约三千米,北面是县城唯一的一条主干道,火车站坐落于此,南面是一片生活区,西面是镇上唯一的中学。不知是哪位先贤规划设计的,老街的房子都是统一整齐几进几出的院落,临街是门面,紧接着是天井,天井后面是住所,住所另外开有朝向南北的门,住家和营业分开,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格局,有些门面多的人家院子里还有水井,整个老街井然有序,宜业宜家。

老街曾长期是全县的经济中心,衣帽鞋袜、五金配件、南北干货、种子农药、米面粮油……老街都一应俱全,服装店集中在东边,后段靠近中学的地方多是早餐摊和肉案以及卖小菜的摊贩。街上日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老街南北走向的巷子众多,形态各异,有的宽阔,有的短小,有的用青石板铺就,下有潺潺流水,有的是细石子路……小时候我们常在巷子里捉迷藏,从这条巷子钻到那条巷子,常常有小伙伴跑得太远直到游戏结束还没有被找到。

在所有巷子里面只有“孙家巷子”拥有姓名,可能是因为它最宽阔最长,也可能是因为从老街穿过孙家巷子就到了火车站,也有可能是它差不多是服装店和集市的分界线,跨过孙家巷子往西都是南北干货店和卖菜的摊位,总之提起孙家巷子全县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孙家巷子附近。

孙家巷子东面这一户人家的男主人跟我爸是一个村的,年龄比我爸大十岁左右,但是辈分比我爸高,我爸要喊他叔。他学生时代极其聪明,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从农村进入了县城的供销社,据说一手算盘打得如行云流水,还当选过全省劳动模范,去过省会武汉开会,在那个没有多少人去过省会的年代,提起他大家都要竖大拇指,后来供销社解体,他凭借着以前的工作经验,继续从事着农副产品收购生意,大家都私下传言他已经攒下了百万家产,要知道那可是二千年,孙家巷子东边这座三进三出的院落就是他买下来专门用来做生意的,他在中学附近还置办了住宅和仓库,总之他妥妥是我爸眼中的人生赢家和奋斗目标,也是我们村里的标杆人物。

我爸之前一直在老街东边租门面卖服装,可能是眼光不好吧,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等到我读五年级那年生意更是每况日下几乎要入不敷出了,由于越往西走房租越便宜,我爸便去求了他这位本家叔叔隔了一间门面出来低价租给我们,让我妈带着我哥和我继续卖服装,自己跑到郑州开服装店去了。这位爷爷由于离村较早其实和村里人并没有太多交集,而且他名声在外村里人老找他帮忙令他不胜其烦,所以他早早放话说不管村里谁找他一律不帮忙,之所以答应我爸据他说是看在我哥和我读书聪明的份上,不想我们因为家庭原因而失学。我父母自此对他自然感恩戴德,连带着我哥和我都对他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他平时不苟言笑,常常抱着个茶杯在门口晒太阳,走路微微有些驼背,我和哥哥都很怕他,见到他喊声爹爹(爷爷的意思)就跑了。他的老婆我们喊婆婆,是个极其朴素的中年妇女,留着齐耳的短发,鼻子上有些雀斑,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看起来两个人似乎也不太交流。婆婆倒是特别和蔼可亲,整天笑眯眯的,做事情慢悠悠的,每天早上去买菜满大街都是她的熟人,她要从街头一直聊到街尾。他们一共育有三个女儿,读书都特别笨,大女儿比我大四五岁,彼时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爹爹花钱送她去读了师范;二女儿和我哥是同班同学正在读初一,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留着短发穿男生的衣服,身体倍棒体育特长;三女儿比我小一岁,整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被家人戏称“三疯子”。由于没有儿子,爹爹便过继了他哥哥的小儿子军给他当儿子,彼时军已成年,爹爹帮他娶了媳妇,让他在店里帮忙。不知是爹爹太严厉还是军确实不聪明,总能听到爹爹训斥军的声音,军在爹爹面前一直畏手畏脚,但在我们面前又有点二世祖的张狂,他曾在外放言说以后这些家产都是他的。军的老婆是个极妖艳的女人,我只见过她几次,烫着波浪卷发,涂着大红唇,从婆婆跟我妈聊的八卦中我听说她经常去舞厅跳舞。在那个年代,特别是爹爹婆婆这样保守的家庭,跳舞是被认为特别不正经的事情。军自然是管不住他老婆的,两人经常为老婆跳舞的事情吵架,越吵老婆跳得越勤,后来直接女儿都不管了,天天泡在舞厅里。军本来住在村里,每天骑摩托车来老街上班,老婆不回家了,他也懒得回去,就住在店里二楼的房间里,女儿由他妈妈带着在村里生活。

记忆中的那个冬天特别冷,为了省钱妈妈退了我们租住的房子,带着我们吃住在店里,还在门口用板车支了个小摊卖水果,晚上我跟她就挤在试衣间狭小的床上,哥哥就睡在外间的板车上。

有一天半夜我们被军的唿救声吵醒,妈妈带着我们跑到爹爹家喊他来开门,爹爹用钥匙打开门发现军穿着秋衣秋裤躺在院子里,身下一滩血,已经不能动弹了,爹爹上前就骂他:“懦夫!管不住老婆至于跳楼吗?!”大家七手八脚把军送到了医院,好在二楼楼层较低,军只摔断了腿,没有性命之忧,后来听说他那晚并不是自己要跳楼,而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楼下喊他的名字,他循着声音走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楼上掉下来了。妈妈跟婆婆私下里聊天说:“我们睡的地方离院子这么近,又是隔板隔起来的,我们怎么没听到有人喊他呀,他这是该着要出事。”等到腿伤痊愈出院,军变成了一个瘸子,他更加沉默寡言了,进进出出都低着头,还经常跟来卖山货的农民为几斤几两吵起来,爹爹骂过他几次,他一气之下回村里了,还在外面到处说爹爹小气自私,只给他开一点点工资,就是因为他不挣钱老婆才看不起他的。

军刚回村的时候还雄心壮志说要去广东打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去,跟老婆的关系愈发恶劣,最后竟然上吊自杀了,军的丧礼办完之后有一次婆婆跟我妈哭诉:“我做姑娘的时候有次去我们镇上赶集,一个算命的拉着我说我命里无子,这可不是吗?我生大女儿之前其实生过两个儿子,但是都是刚出生几天就死了,好不容易把军过继过来养大成人,没想到他也死了,原来我真的命里无子啊,只能把老二当男孩养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整天笑眯眯的婆婆流眼泪,哭得是那么压抑又那么悲伤。

后来大女儿师范毕业后也没有去当老师,而是回到家里帮忙看店,招了一个上门女婿,是穷山沟里读出来的高材生,也是沉默寡言的模样,爹爹帮他们在县城中心买了一套商品房,日子看似很和美,只是大女儿似乎延续了她母亲的命运,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生下来只活了两天便夭折了。由于婆婆一家对此讳莫如深,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过了几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健健康康长大了。二女儿和三女儿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都是爹爹花钱送她们去读了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高中毕业二女儿没有上大学,跑到北京去卖了几年服装,后来回了老家在家里帮忙,一直是男性的装扮到现在都没有结婚;三女儿花高价读了一个大学,也没有外出工作,由婆婆做主把她嫁到了婆婆娘家附近,据说男方家特别有钱,男方家说她只需负责生孩子,生了三个女儿,男方家还在催生四胎。

三年前爹爹中风去世了,我父母感念他当年的帮助还特意去祭拜了,提起他就感慨说:“他这么好的人咋就不长寿呢,是不是孙家巷子那边的风水不好?”巷子周围几户人家日子都不太平(以后有机会说),只有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那是我们搬过去的次年暑假。

一天下午二点左右,他们家三女儿喊我去他们店里一起写暑假作业,大人们都在睡午觉,我们写了一会儿三女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就自己在那里继续写,然后爹爹过来了,站在我旁边看我写,不停夸我字写得漂亮,夸我学习好,让我多带带三丫头,后来他挤到我的椅子上挨着我坐着,说帮我检查作业,先搂着我的肩膀,后来手往下移从腰上钻到我的衣服里摸我的胸,那时候其实我已经有点发育了,我又惊又怕,急忙跳起来拿着书本回隔壁了。

我一直记得那天我就在进门靠西边墙上的桌子旁写作业,那是一张条形办公桌,桌子上垫着报纸,报纸上压着一块玻璃,椅子是配套的黄色的,太过陈旧有些油漆都脱落了,留下斑驳的卷边。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当时我懵懵懂懂的,知道这是很不好的事情,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被父母交口称赞的爹爹会对我做这种事情呢?后来又自我安慰说也许他把我当成了他女儿吧,毕竟每周他骑电瓶车送大女儿去师范上学时大女儿都要坐在背后紧紧搂着她的腰还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也许他们家父女关系就这么亲密吧,但又疑惑我爸也没有对我过于亲密呀。可能由于年龄小吧,这件事情很快被我抛诸脑后,对我心灵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后来见到他他又对我恢复了严肃的样子,甚至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年春节我妈还特意带我哥和我去给他拜年,我哥和我拿出微薄的工资给他买了烟酒,他很开心,留我们在他家吃了午饭,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这么些年我没有听谁说过他什么坏话,只是说他比较孤僻,我并不知道他实际上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否是冥冥中命运的指引还是人性的扭曲造成的,一切都随着他的离世落下帷幕,希望婆婆能一直笑眯眯吧,很遗憾去年回老家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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