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兆梦

我有个堂妹阿翠，是我那个会“上筒”的二婶的大女儿。比我小了两岁。从小长得聪明伶俐，尤其善做家务，是大人们嘴里常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大家庭分家了。身为长子的父亲和二叔一家都被分了出来，住进了新建的房子。分家后的二叔去了城市打拼，留下婶娘带着四个子女在乡下，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饶是堂妹那么乖巧能干，在泼辣出名的二婶面前也讨不了好，打骂是家常便饭。

好在堂妹性子非常乐观，任二婶打骂，该干嘛干嘛，依旧是帮着二婶把小家照顾得妥妥当当，从没听她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乡下的生活条件实在太艰苦了，永远有干不完的活。二婶是个性子火爆的人，经常是干活干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一烧香晕乎乎的摞下活就得回来“上筒”，等别人问完事，自家的活却被耽误了，于是经常就听二婶在屋前跳脚大骂。骂阿婆什么人都放进来烧香，骂问事的人什么䒦麻绿豆大点的事也来问，甚至骂“仙姑”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如果只是对“上筒”耽搁事儿不满，发下劳骚，也许“仙姑”也不会计较，但是二婶居然在一次与阿婆吵架后，把香炉都抱出去丢了！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很多事真的是无法解释的，人在做，天在看。自那以后，也不知道是大家怕了二婶的泼辣，还是“仙姑”又到天庭上报工作去了，总之很久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来问事。只是，阿婆依旧是初一十五勤烧香，二婶虽然没有和阿婆住一块了，却对阿婆烧香一事多有不满，总是说些不尊敬的话语。

那时我在在几十公里外的镇上读书，周末寄宿在镇上的大舅舅家，难得才回一趟乡下。等我有机会回家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得不可收拾。二叔生意失败，二叔的大儿子突发腿疾，得动手术，而且终身会留下遗憾。堂妹阿翠身染重病，到处求医问药也没有眉目。那么可爱的一个花季女孩，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谁看见了都心疼得直掉眼泪。

堂妹的病拖了好几年，好几次都是在外面医院被下了最后通知，让带回家等着办后事。病中的堂妹依旧那么乐观，经常给我们这些没去过大城市的乡巴佬讲述大城市的繁华。堂妹最后一次求医回来是深冬。我从学校回来，经过她家，看见阿婆在她家厨房外面杀鸡。我非高兴地喊阿婆，可是阿婆一脸悲戚地跟我说：“阿翠回来了，你进去看看吧。”堂妹见着我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轻声招唿我近前去，让我扶着她，想去我家转转。那时已是傍晚，父母干活却尚未归家。堂妹在厅里坐了会，喃喃自语说大伯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怕是见不着了。

堂妹走前这一晚的所有情景至今还清晰在目，不堪赘述。

堂妹虽然离我们而去了，可是我却一直会梦见她，梦见不同年龄段的她。我经常转述梦里的情景给家人听，阿翠升学了，阿翠找男朋友，阿翠出嫁办酒呢，阿翠生了儿子了！家人都说是我想多了。我却觉得堂妹只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而已。

平时我很少回乡下，但是每个寒暑假我都在乡下母亲家度过，学校一放假，我便要回乡下的。2017年暑假的一天晚上，我梦见堂妹带我去了一座山上，指着一处告诉我说那边是太公家，再过去不远是太婆家。中间山坳处有两拨人在挖坑。我问堂妹，他们在干嘛呢？堂妹回答了我，但是我没有听清楚。又或者是后来梦醒忘记了。倒是那些挖坑的人，依稀间能听到他们在说“他们家的怎么都喜欢在这啊”。我再想找堂妹问个明白的时候，堂妹不见了，挖坑的人也不见了，只剩山风唿唿，吹得我发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转天我便将梦告诉了我家人。母亲依旧是那句话：“人都走了十几年了，你别再念想着她。下次再梦见她，就凶她，叫她别再来找你！”

我一直记着这个梦，总觉得有什么警醒是我没有参透。

同年国庆，二叔一家从外面回来了，打算将堂妹的骨骸起出来，重新葬过地方。我与堂弟一起，将为数不多的残骸一一拾进骨坛，再将骨坛抬着运往新选的风水地。

当我踏上那座山开始，我就感觉到了，这个地方！就是那天梦里堂妹带我来的地方！那风水先生为堂妹新选的风水地就是在我太公和太婆坟墓的中间山坳里。只因我是外嫁女，家族里的祭祖是不包括我们外嫁女的，所以不熟悉。

我又一次跟家人提起那个梦，并着重说了是两拨人在挖坑。家人解释说，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再往东转个山坳就是我阿婆的阴亭。当下我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纠结那个梦。

过了几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还是堂妹阿翠，领着我在一条小道上走着。不远处有条大道，大道上一队人马向小道走来，近了一看是我的家人。我挥手冲家人打招唿，堂妹拉着我，担忧地说着：“阿姐，你……死……”我听得不太清，但心里清楚，她是说我们家的谁谁谁要死。于是很生气，从道边拾起小石子冲她比划，并大声喊：“你这没良心的！我们前几日刚帮你搬了新家，你居然这样咒我们！”堂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更加着急，想要拉住我解释，我生气地用力一挣，醒了过来。

这个梦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震撼，因为我很多的梦都是有预兆性的。那阵子我整天惶惶恐恐，总是担心着身边亲人的安危。也是巧了，没多久，对面邻居家年轻的儿媳妇，突然得急病而亡。我母亲就说已经应了我的梦，阿翠说的应该是“阿姐，你们村不久会死人”，叫我别再担心。

尽管母亲说得在情在理，可我仍旧担忧，毕竟邻居不能算是我的亲人，而且堂妹不太将自己村说成“你们村”。母亲又解释说：“你不是梦见她嫁人了嘛，外嫁了肯定就不是本村的了。”

我心里仍旧是担忧着，特别是后来我又接着做了个让我更害怕的梦，梦里在办一场白事，香烟缭绕中，我领着我的女儿在那跪拜。对于这个梦，母亲解释说，在家摆香案跪拜的不一定就是白事，也许是提醒你该去给“仙姑”上香了。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真是愚不可及，不能原谅的！那么明显的警示，我都没有想明白！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受老年痴呆折磨了几年已经90高龄的外公也去了。母亲又说这下总能算是应了你的梦了吧？外公可是至亲！

然后不到半月，才40多岁的姨丈也去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处理起来便也有点仓促。那阵子家里家外都弥漫着悲伤。

接连失去两位亲人，对母亲打击很大，健康受了影响，染上了风寒。

也不知何事引起，眼看要过年了，二婶居然在家再次“上筒”帮人问事。我从外面返回乡下等待过年，母亲对我说起了这件事，说是“仙姑”说我阿婆的阴亭那风水不及现在堂妹那。我心想这都哪跟哪的事啊，也就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成了我有生以来最为心痛后悔的事！！！第二天中午，我做好午饭去喊母亲吃饭时，母亲躺在床上，静静地就这样去了……

给母亲办后事的时候，我领着我的女儿在那跪拜……

梦里模煳的情境竟以这样的方式在现实中清晰显现。请的先生给我母亲选的宝地就紧挨着堂妹的。送母亲时，按风俗，我和妹妹要走到送葬队伍的前头。站在山头，身后是一条小道，右手的山那边是县道，是条大道，家族亲人和村民排着长队送母亲，而山坳里，“八仙”正在那挖坑，那是母亲的长眠之地。

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已天注定。哪怕是机缘巧合窥得半分，也是天意不可违的。

以前我基本上没有亲自去烧香，因为我觉得行得端正不惧鬼神，自然也就不用去烧香求庇佑。现在的我，每年也会回一次乡下，去给“仙姑”上次香。但我不是找二婶“上筒”问事，我就是给“仙姑”道谢，谢“仙姑”佑我们大家一年平安健康！烧香拜佛，不应该只是求保佑，而是让我们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要行善积德。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母亲一生与人为善，怎么就那么突然地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