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无后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所以我说的家族是指外祖家。

我们家族有一个现象：往上三代，长房都无后。大祖祖无后，过继的二祖祖的儿子；大外公的大老婆也没有生养，是逃壮丁到重庆另娶的大外婆才生的三个舅舅；大舅舅也无后，在大舅母娘家抱养的一个女儿。

我祖祖有三兄弟，祖祖是老幺，名字分别是：国栋、国梁、国泰。大祖祖字胜愁，他的字特别多，我之所以知道这个字，是因为我们屋后那块地就叫胜愁地，这是大祖祖当年的地。大祖祖大概跟朱总司令差不多年代的人，因为是长子，家里也特别培养他出来支撑门户。大祖祖就读于成都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突然一天骑着一匹白马回来了，从此再不出门。还在外面带回来一位抽大烟的大祖婆，到解放把田地都抽完了。大祖祖回家之后就在家里办学校，外公就是跟大祖祖发蒙（启蒙）的。

大祖祖没有儿子，二祖祖有两个儿子，我祖祖有四个儿子，按常理应该抱（过继）我祖祖的儿子，但是大祖祖却抱了二祖祖的儿子。二祖祖两个儿子就占了家族三分之二的土地，而我祖祖四个儿子却只有三分之一的土地。祖祖起早贪黑、奋发图强，终于置起了相当的土地，却不想解放了，这是后话。

我祖祖名国泰、字小康，村里人都叫他小康老汉。祖祖生于1898年，如今已经过世二十几年了，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了。祖祖生前在周围塘转却是远近闻名，祖祖上山（出丧）时除了家族的人，山前山后的人都赶来看闹热。一来祖祖高寿，98岁；二来祖祖心善，一生做了很多好事；三来都知道祖祖有后人在重庆当官，都想来看看官容。祖祖发家主要靠他钻研一手烤酒的手艺，祖祖烤酒也爱喝酒，90多岁了还上街打酒喝。祖祖烤酒的技艺很高超，听外公说，别人作坊里的酒煮废了请他去他都能扳转来。

临近解放了，上沟里的破产地主王小中，把祖祖拉饭店里灌醉了，强买了他家的土地。祖祖摇身一变成了大地主，他成了破产地主。但是村民都还是有良心的，都说祖祖没有剥削过任何人：别的地主都是借一升还两升，祖祖是只还本就可以了，有的人家连本都没有还，到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祖祖照借不误。王小中破产了地主帽子还是没有跑脱，祖祖则划了个富农，在外面逃壮丁的大外公又带着一窝孩子回来了，最终祖祖改划成中农。

大外公被抓壮丁时，我外公还没有出生，外公比大外公小了26岁。大外公逃壮丁前，家里曾给他讨了老婆，但是没有留下孩子。大外公一去十几年没有音讯，她在家侍奉公婆，养大小叔子。解放了终于把大外公盼回来了，却不想大外公已经在外面另娶他人，生儿育女。大祖祖迷上研究风水八卦，看出大舅舅命里不凡，给大舅舅赐名“渝志”。祖祖曾提议把大舅舅过继给前大外婆养老，但是大舅舅的亲妈不干，带着大舅舅回重庆投奔大外公去了，那时大外公在重庆当工人。解放了前大外婆在家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又无儿女依靠，最后改嫁到山那边去了。

大舅舅果然在渝成志，大舅舅是重庆某局局长，退休时已升至市委。大舅舅也没有孩子，农民价值观里的离婚再娶、养小偷生在他这里都被严词拒绝。大舅舅当官一世清名，我们家族没有一个人得到他一分便宜。最后大舅舅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了出租屋里，这个时候，农民价值观又占了上风：什么名呀利呀都是虚的，儿女才是真的。

祖祖是96年正月过世的（那时我妈在外面悄悄生了我弟弟还没满月，但是没有人知道），落气时，外公三外公都想知道祖祖的钱放在哪里的，可是已经问不出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钱，大外公在重庆每年要寄钱回来，外公和三外公二外婆轮流管生活，祖祖只有喝酒花一点钱，肯定也用不完。最后床铺都收空了，都没有找到钱。祖祖的房子一空很多年，直到我弟弟一天跑进去玩耍，在一座空床架子里居然翻出来60元钱：一张50元图案是黄河，一张10元图案是珠穆朗玛峰。

我弟弟03年回来，在村里上小学，外婆忙农活根本没有时间管他，学习一塌煳涂。04年我高考完，我妈叫我把弟弟带去重庆读书。我们坐汽车去重庆，那时刚通了半高速，车费从原来的40元翻成80元。我抱着弟弟坐，买了一张票，车老板非要我补一张票，不补不开车。我身上只有100块钱，逼起我把祖祖留给弟弟的60元老钱拿出来用了，大约这60元就是弟弟去重庆的买路钱。后来弟弟进了重庆“开往春天的地铁”的公司，轨道公司当年在他们学校只招了5个人，他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