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叔

我一直想写写我的小叔，我们那称唿为爹爹，他是我爸爸同父异母、唯一的一个弟弟。

我的爹爹非常有才，比如他会在山上挖回一些树根，回来摆弄摆弄，就是一件艺术品根雕，放在现在是不稀奇，但在当时八几年的农村，鲜少有人会有这样的品味，反正周围人都说他闲的没事干，而往往，那样的艺术品不久后就被我奶奶当柴火烧了。

他还会用毛线和大头针在墙上组织出一副松鹤图来，绿色的线用来做松树，黑色和白色的线做鹤，真是栩栩如生，不细看都看不出是毛线制作的，走近看、侧面一看，才发现密密麻麻的长针，毛线都缠绕在针上，谁看了都发出惊叹。

我不知道他是哪学的，那时候我还小，来不及细问，放到现在，他都可以去参加达人秀之类的节目了。

爹爹喜欢唱歌跳舞，我还记得他的房间里贴满了当时的港台明星，周慧敏、小虎队。。。

有一个晚上，大约是我八九岁的光景，好多年轻人都聚在他的房间里，燕舞牌收录机在放荷东舞曲，他们在跳霹雳舞，我们几个小孩子也夹在里面乱跳乱叫。那样快乐的时光，一晃30年过去了。。。

我的爹爹在26岁那年选择了自杀，他以极为惨烈的方式——服食老鼠药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他走后大约一周，我的爸爸来学校告诉我这件事，那是1999年的初春（还是寒冬？）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天非常寒冷，飘洒着湿冷的毛毛雨。

本来见到爸爸，我是非常开心的，他告诉我爹爹死了，我瞬间脑短路，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印象最深的是一起去车站，拦了一辆黄包车（前面是脚蹬的自行车那种，当时小城里大家都用这个为短途交通工具），

上车前师傅说2块钱，其实平时1个人2个人都是一趟车，都是一块钱的，想着我们是2个人，天又冷，2块就2块吧！可是到了地方，师傅非要4块钱，他说一个人2块，那人态度非常刁钻，我很心酸想理论（那时小城的工资一个月才3百）爸爸懒得和他争论付了他4块钱。

我永远记得那一小段悲伤的时光：我和爸爸两个人坐在黄包车里，都要冻僵了，冷风冷雨迎面吹来，身上都打湿了，街上行人匆匆，天色灰蒙、光秃秃的树枝突兀的耸立，一切都是那么的冷。。。我侧眼看到爸爸眼里噙满了泪水，似乎用全身的力气抵抗着不让它们掉下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看上去瞬间老了好多。

爹爹当时已结婚，生了个女儿才一岁，隐约记得当时他是外面打工回来，遇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无外乎是没挣到钱吧！奶奶却不懂劝慰，反而极力咒骂，当时的婶婶也是个老实木纳的人。

爹爹服毒的时候，奶奶在菜园里，婶婶带着孩子在邻居串门。

我后来听妈妈说：你爸跑过去，把他从床底下拖出来，哭的伤心啊！。。。那么爱抽烟的人，走的时候身上没有一根烟。。。

现在想想，26岁，多么年轻啊！再苦再难熬，留着命撑下来，总归会慢慢好起来的。

村上和他同年的人，赶上城市发展，后来都混的不错，有几个都是身价上亿的大老板了，上海北京到处买房子，年年开着豪车回村放几千块钱的炮仗，一晚上打牌一把输赢1、2万不在话下。

前几年，听妈妈说起，有个爹爹以前的发小还在唏嘘说“当时都年轻，哪晓得他就那样走了，撑到现在，怎么样也会带带他过上好日子。”

这些年，我总是想起爹爹来，一年总会梦到几次，有一次梦到他过的很寒酸，穿着他老穿在身上的那件洗的褪色的绿军装。

醒来我想到快到中秋了，就买了纸钱，晚上到路口画了个大圈圈烧给他，又怕孤魂野鬼的来抢，遂又分出一点在旁边烧了给过路的，嘱咐说，你们不要抢，我圈圈里的是烧给某地某名我的爹爹的。

我不信迷信，可是当晚，我就又梦到爹爹，梦里他从外面打工回来，赚到不少的钱，穿的西装革履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状态好极了。醒来我想，应该是我烧的钱爹爹收到了吧！

5年以前带着老公回老家去给爹爹上坟，途中爸爸碰到认识的人，那人看着我穿的织锦缎旗袍，劝我别去了，说走不进去的，荆棘丛生，衣裳都挂破了。

果然到了那里已经找不到路了，山都铲平了，修了高速公路，地形已经变了样。

爸爸试图翻过深沟找到爬上去的路，找了好久，念叨着下次一定带着镰刀来。

最后只能遥对着大概方向烧了带来的供品，说来也怪，估计是巧合吧！

烧的时候风平浪静的，我和老公一边用树枝拨弄让其燃尽，不能留一点火星，怕失了火烧了山，所以烧了好一会，一直都风平浪静的，我一边和爹爹说了些话，待差不多烧光了，忽来一阵旋风，旋着一团灰烬朝爹爹坟的方向飘去了。

爸爸说：好了好了，你爹爹收到了。

我望着再也没有进路的山上，不由的思考：一个人的坟墓能保存多少年？

如今还有我们来看看他，将来我们这些人走了，孩子们不会再来了，他们根本没见过爹爹这个人，不会有任何印象。

等孩子再有孩子呢？到那时候，这些墓地，基本都荒废了吧！没有后来人来看，GJ还留着干嘛？赶明儿一鼓作气全推了，再重新派用处赚钱。

一般人，多则留个百余年，少则几十年就被人遗忘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伟人。

这事想想也凄凉，人活着有时限，死了也有时限，一个普通的人，离世五十年以后，可能就永远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存在，是因为还有关于你的记忆。

说句题外话，在我们老家，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回去给娘家人上坟的，说是别人会骂，显得娘家没人了似的。

可是我家风一贯不讲究这些有的没的，所以这些年来，很多事情爸妈都是由着我的性子来。时代在变，很多老规矩是违背人性的，感情是真实的就可以了。

唠唠叨叨的写了这么多，是因为最近又接二连三梦到爹爹，原来又快清明了。他这一走，有20年了，好像今年是整20年。

说来也巧，婶婶后面改嫁，居然和我在同一城市。

如今，爹爹的女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现在南京求学，小姑娘真的超级漂亮，瓜子脸，大眼睛，浓密长发，我真想贴张照片给大家看看她有多好看。

我常常想，爹爹在天有灵，看到他的小小女儿如今长大成人，会不会后悔当初？

一切都没有答案。。。

以前的我，对一切“失去”甚觉惋惜，现在的我，开始思考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长久的？我们都不知道人死后是否会有另一个世界，生命是否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不如保有一颗敬畏之心，接受生命给予的一切，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妄加评论，这就是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