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

老公有一个还没成年就去世的哥哥。那个小哥哥没的时候虚岁五岁，当时大姑姐八岁，老公三岁。按理说那么早就离世的孩子应该和我们的生活毫无关系，但他似乎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家，连我都对他非常熟悉。

我和老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只是客套的寒暄，彼此简单的了解了一下。第二次见面有点匆忙，没说太多话。第三次才是正式的约会。没想到第一次正式约会他就和我说起了他和父亲的矛盾，我也知道了他这个夭折的哥哥。他说三个孩子里父亲最偏爱哥哥，哥哥在的时候不喜欢他，哥哥不在了依然不喜欢他。因为不喜欢，父亲看他哪里都不顺眼，他做什么都不对，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让父亲感到满意过。老公说其实他特别希望哥哥还活着。如果哥哥还在，父亲的心就会放在哥哥的身上，他会全身心的培养这个他最满意的孩子，这样就会忽略他，但被忽略至少可以自由自在的成长，而他这些年的生活就像是命运硬塞给了他一个剧本，让他演一个不适合的角色，他演的很吃力，父亲看的很生气，大家心里都很别扭。

大姑姐也和我说起过小哥哥，那个孩子没的时候姐姐已经八岁了，很多事情都记得。姐姐说那个孩子的确是长的很漂亮，又聪明伶俐，公公是老师，教他背诗，读两遍就会背了，还特别有眼力见，知道见啥人说啥话，而且格外爱干净，衣服只要脏一点就不穿了，那时候整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那时老公家在乡下）公公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他，这个大儿子给他赚足了面子。

姐姐记得小哥哥经常会肚子疼，有时候疼的严重了公公就抱着他去村卫生所打针。那天也是肚子疼去打针，但打完针马上孩子就不行了。姐姐说可能是用错了药或者是药物过敏，因为那天打针的是一个新来的小大夫。但这样的话这么多年谁也不敢说，公公这些年一口咬定并坚信的就是孩子生病了没有抢救过来。孩子刚没那阵儿公公差一点就疯了。那两天他抱着孩子的尸体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串门，到人家的家里就说，再看这孩子一眼吧，等回头埋上了就看不着了。他不哭，不吃不喝也不睡，就是抱着孩子不撒手。后来是老公的几个舅舅强行给孩子下的葬。

老公说他小时候也总是肚子疼，但他很皮实，一会就好了，疼的厉害了婆婆就背着他。他记得都六七岁了，婆婆有时候还背着他在地里干活。小哥哥没的时候老公还太小，没什么记忆，他说他脑子里一直都有一个画面，一个孩子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孩子的脸是模煳的，爸爸的脸很清晰，两个人都很开心。这就是他对小哥哥仅有的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姑娘小时候他特别喜欢让姑娘骑在他的脖子上，可能也是对他自己童年遗憾的一种弥补吧。姑娘一岁以内半夜吃完奶总要玩儿上好一阵儿，每到这时老公就给她读诗，唐诗宋词，等到姑娘一岁多会说话的时候，以前给她读过的那些诗她都会背了。这让我公公非常骄傲，总说孙女儿随他，聪明，记忆力好。但姑娘小时候老公很少让孩子去爷爷奶奶家。

从小被过度打压的经历，让老公的逆反心理特别强，就像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你说什么，我偏不做什么。我和他之间的很多矛盾也源于此，这么多年的磕磕绊绊，不断的磨合，他也在慢慢改变。

自从小哥哥没了之后，每年的清明和春节公公婆婆都会去给他上坟，近些年公公婆婆年纪大了，老公也不让他们回去祭扫了，回去一次伤心一次，又是何苦呢。每年都是我和老公回去，祭拜完爷爷奶奶，再去看看小哥哥。我从来也没有到小哥哥的坟前去过，每次我都是远远的等着老公。我想，于小哥哥来讲，我不露面更好些吧。

前些年公公还会经常说，等他死了他不想进祖坟，也别给他买公墓，就把他埋到他大儿子的旁边。这几年他倒是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以前每次说的时候，婆婆都会说，要去你去，我不去。大儿子再好，也没得着大儿子的力，小儿子也是你亲生的，又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谁在我身边谁最好。可能公公也想明白了，这几年他身体不好，生病住院，跑前跑后照顾他的还是这个他一直都不喜欢的小儿子。

前些天老公早上醒来和我说他梦到小哥哥了，他说，梦里他知道那就是哥哥，哥哥已经是大人的样子了，长的比他还高，哥哥说，我来看看你，我要走了，以后也不回来了。这是老公第一次梦到他。前两天回去上坟时，老公在小哥哥的坟前待了好久好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人死以后是否真的有灵魂存在，我也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有投胎转世。神话故事里总是会有神仙偷偷下凡，体验世间的爱恨纠缠，人情冷暖，而犯了错的神仙也会被贬下凡间，生死轮回，重新修炼。这人世间，究竟是苦是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体会吧。人生百味，红尘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