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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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在滇西地区的旧驿城里盘踞着秦、杨、王、李四大家族。

秦家,是旧社会官宦世家的代表,出过几十个举人进士,家族子弟中大部分都是一方父母官,有的青年俊杰甚至登堂入殿,成为了天子门生,任职京城。同时,秦家还经营着茶叶香料多种生意,在茶马古道上也享有盛誉。

杨家,历代族长都是茶马古道上地位极高的马锅头,在旧社会时期就有对向泰国、缅甸、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的专业运输团队,把控着那个马驮人拉时代的交通要塞,掌握着重要运输资源。

王家,掌握着大量的土地资源和劳动力,佃农佃户数不胜数。同时,王家也是书香门第,家中多出文官。与秦家不同的是,王家从政者多为清流,家中官僚气息也没那么重。

李家,属于小农经济时代手工作坊的典范。衣食住行,农副产品,小到一瓶酱油,大到修桥建牌坊,基本都出自李家的手笔。

本来四大家族都是旧社会小地方乡绅的代表,财力最盛,权势最大的,当属秦家。但是,在时代洪流冲击之下,旧的意识形态逐渐被土崩瓦解。在混乱的战争时期,杨家掌握了重要交通资源,烟土运输、物资贩卖,杨家都垄断一时。后来,家中的同辈年轻子弟中,有人跻身成为了国民政府的高官,杨家与其他没落的三家迅速拉开距离,独占鳌头。

那年,杨家为家中酷爱武艺的小公子请了一位从北方来的教师,听说还是一位武举人,名字叫“大拳”。家里人平时都叫他大拳师傅。因为他拳法打的极好,双掌又比平常人大很多,捏成拳头,感觉比沙包还大,平时随意凌空一拳,都能听见唿唿挂风的声音。

小公子十分敬重自己的老师,食同桌,寝同席,师徒俩随时在一起。一个是真教,一个是真学,一天当成两天用。没过几年,小公子就把大拳师傅的武艺学的七七八八,甚至自己还从现有的招式中变通领悟出了新的拳法。

在父母的同意下,小公子决定去参加武乡试,要是及第了,自己就能和老师一样成为武举人了。大拳师傅陪同自己的学生一起去省城考试。二人收拾好行李之后就上路了。

走出去二十多里地之后,忽然狂风大作,天上的雨点像钢钉一样密密麻麻砸了下来。二人忙着避雨,躲进了不远处的寺庙。寺庙正面上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贵母庙。

贵母庙,也叫桂母庙。在六眼的话里,它还有一个我想不到的名字——鬼母庙。

桂母庙后面有一棵巨大的缅桂花树,庙里供的菩萨被当地人称为贵(桂)母娘娘。

古时候医疗条件落后,常有刚生出来的小婴孩夭折。附近的村民认为这样不长久的小孩不能埋进祖坟里,会坏了风水。但是又因为是自己家里的血脉,也不想随便扔进荒山被豺狗吃,因此,大家选择了一个很合适的地方——这棵缅桂花树下。一是因为挨着庙,大家觉得贵母娘娘会关照这些孩子;二是这个地方离村子不远也不近,把孩子埋在这,也不算太昧良心。

年久日深,也不知道树底下到底埋了几千几万的小婴孩。

大拳师傅和小公子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淋湿了衣裳,二人打算走进正殿生火烤一烤衣服,没想到站在院里,就看见供神像的正殿里亮着温暖的火光。看来有其他人早自己一步进了这里。

“想必也是来避雨的吧。”二人心想。

师徒俩走进正殿,看见一个身型佝偻的老太太坐在火堆旁,烤着火。老太太满头银发,看见二人走进来,笑的无比慈祥,打着招唿:“外面雨这么大,淋湿了吧,快来烤烤火。”没想到满脸皱纹的老妪声音却和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差不多,如同百灵鸟一般透亮。

老太太的眼神一直上下打量着小公子,看了又看,仿佛看不够一样,小公子心里有些发毛。

“长的真好啊,可惜岁数大了。”老太太嘟囔了一句,好像有些不开心。

“老人家,请问您是这里的庙祝吗?”大拳师傅把小公子拉在身后,挡住了老太太的视线,问道。

“算是吧。”老太太见大拳师傅挡住了自己,头转过去,爱答不理。大拳师傅感觉这个老太太周身散发着寒意,一对眼睛完全没有老年人的浑浊,反而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样清亮,说不上来的奇怪。

“这个老太太没那么简单。”大拳心里警惕着。

二人坐在火堆旁,把湿的外套脱下来,放在旁边烤。三人围着火堆都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外面院子传来大门响动的声音。

“好大的雨啊,小宝,娘抱着你,赶快到里面去。”听着话音,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从殿外走了进来。

“少爷,大拳师傅,你们不是去省城了吗?怎么在这?”妇人进来就和小公子搭话。

“哎呀,刘妈,我们避雨呢,没想到遇见你。”小公子一眼就认出来是家里后厨帮工的刘妈。

“这位老人家是?”刘妈看着老太太眼生,问道。

老太太却一直盯着刘妈怀里的小宝,不答话。

“她是这里的庙祝。”大拳师傅见老太太不答话,向刘妈解释,又说:“哎呀,小宝都长这么大了。”

几人说着一些有的没的,老太太也不参与谈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小宝,眼里有一丝奇怪的贪婪。

不一会儿,雨变小了,师徒二人急着赶路,打算先走。刘妈怕雨点淋湿了小宝,打算等雨彻底停了再走。

师徒二人出了门,两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谁都不怕冰凉的秋雨。

走出去十几分钟,小公子突然想起,有一个小包袱里放有母亲托自己带给省城亲戚的信,刚刚烤火的时候取了下来,落在桂母庙了。二人只能返程回去拿。

再次推开桂母庙的门,二人却感觉有说不出来的阴森。刚刚的院子里的光线是温暖的,房后露出缅桂的树冠,正殿里的篝火冉冉上升,好像能驱散秋雨的刺骨。而现在雨停了,反而感觉地面腾起黑气,老旧的窗棂刺出尖锐的木渣,深幽的正殿好像张开的巨口,星星点点透亮着绿色的鬼火。房后缅桂的树冠好像长出千百只挣扎的小手,与树枝融为一体。

二人走进正殿,只见一个年轻美妇人侧坐在篝火旁,刚刚的老太太、刘妈和小宝已不见踪影。

“咦?”小公子疑惑,问美妇人:“大姐,请问刚刚有一个女人领着孩子,她们走了吗?”

美妇人只是笑了笑,点点头,没出声。

大拳师傅看见落下的包袱就在妇人脚边不远处,走过去弯身拿,不经意间,却瞟见妇人裙边露出了一截小小的骨头。

大拳师傅走南闯北,一眼就认出,那是小孩的指骨!

大拳师傅装做没看见,提起包袱,拉着小公子就往外走。就在出庙门的一瞬间,隐隐约约听见正殿里传来“桀桀”两声女人狡黠的笑声,那声音,分明和第一次来时那个老太太的声音一般无二。

师父拉着徒弟,飞快地往外赶路,不顾小公子气喘吁吁,一连跑出八里地,才停了下来。

小公子满腹狐疑,大拳向他说了刚刚看见听见的一切。锦衣玉食的富贵哥儿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但是,小公子也是有志气的儿郎,听完师父说的,先是哀叹了一声:“哎呀!那小宝和刘妈岂不是凶多吉少。”随后振作起精神来,向大拳说:“师父,我习武就是为了惩凶除恶。不管那个婆娘和老太婆有什么关系,她是什么魑魅魍魉,不能容她危害世间。俗话说,‘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如果她是妖,我们去请世外高人除她,如果她是人,任她多硬的骨头也抵不过我们师徒的通背拳!”

大拳满脸欣慰,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孩子。”

随后,从内兜掏出一串五帝钱,挂在小公子的怀里。

原来大拳师傅是在终南山上学的艺,除了自己,还有七八个师弟。在山上这么多年,除了拳法,还学了道法。师父把自己精通的东西分门别类传授给弟子,有的弟子精通卜卦,有的弟子精通与神灵交流,有的弟子精通巫蛊,有的精通符箓。大拳师傅是大师兄,道术并非最精,武术却是师兄弟们中的尖子。

“这串五帝钱,贴身带着,你不会有一丝闪失。”大拳师傅嘱咐说。

“我估摸着这情况应该和庙后那棵缅桂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准备好火油,今天晚上,我们师徒俩就夜探鬼母庙,看看到底是什么妖孽敢借神佛名义霍乱百姓。”大拳说道。

亥时人定,二人穿着抓地虎的快靴,潜踪蹑行。师徒没从正门进,绕道侧边,提气踮脚,翻上了房头。正殿里有微微的烛光,还有隐隐约约婴孩的哭声。大拳轻轻掀开一块瓦片,往里面看去。

白天第一次见的那个老太太,步子颤颤巍巍,端着一个烛台,往神像前走着,嘴里还嘟嘟囔囔:“今天吃的真饱啊。”

又说:“没人给我老太婆上香,我自己给自己上香,嘿嘿。”

白天没注意看神龛上的菩萨,现在借着烛光定睛一看,那神龛上的尊像,竟与日间所见的美妇人长的一模一样——弯的眉,杏仁眼,甚至衣裳披挂,不差一毫。只是神龛上的像慈悲肃穆,白天所见妇人却妖艳无比。

“别哭了!烦死了!”老太婆忽然扭头转身大骂了一声,仿佛在骂谁,但是,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老太婆从衣服内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咔嗒咔嗒嚼了起来,那咀嚼声好像在嚼干货炒豆一样......仔细一看,老太婆的嘴里好像和常人不一样,口腔内密密麻麻长满了尖锐的獠牙。老太婆一边嚼一边朝黑暗的角落走去,离开了大拳师傅和小公子的视线。

又几分钟,刚刚步履蹒跚的老太婆已经不见,从同一个方位走出来的是那个和菩萨像长的一模一样的美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孩的包袱。但是从包裹包袱的白布能看出,那是一个夭折扔掉的死孩子。

大拳师傅拉着小公子,暗示他先下去。

师徒俩搬来事先准备好的火油,浇在后面的缅桂树上。大拳师傅拿出匕首,在手掌狠划一刀,把滴落的鲜血用墨斗接着,混着香灰,匀在一起。

小公子按师傅的吩咐,用墨斗线绕着缅桂树弹了几圈。大拳吩咐小公子:“为师去灭她的人形,你留在这灭她的元神。我在庙里喊你烧,你就点火。”小公子点点头,大拳翻身进了院墙。

不一会儿,院墙内传来凄厉的叫声。

女人哭,孩子哭,拳脚交加,阴风唿啸,分不清是哭声,还是风声。随之还伴有打破杯盏,摔碎东西,七零八落的声音。

“徒弟!还等什么!动手!”庙里传来大拳的一声怒吼。

小公子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燃火油。火借风势,风随火光,越烧越大,缅桂好像在火光中扭动了起来,枝桠扭曲生动,尖锐的枝尖直奔小公子的心脏而来。没想到,树枝却触到了他胸前的时候,仿佛触电一般,极速往回退缩了回来。

火光冲天,烧了一夜。

连树带庙,化为灰烬。

天光渐凉,小公子看见了师傅右手袖管里空落落的。

小公子哭了出来:“老师,都怪我多管闲事......以后你还怎么打拳啊!”

大拳师傅却眼神坚毅,笑着说:“哭什么,不注意被死老太婆咬了一口,只能断臂求生。再说,为师的拳法已经全部传授给了你,有你这个传人,我无憾了。”

大拳拉着小公子上路,东方红日初升。

黑暗过后,黎明破晓,山色晴明,天边白云渐起,无限开阔。

为了让徒弟心情好些,大拳嘴里唱起了歌。

“白云深处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

常世人间笑哈哈,周游四海你为啥?

苦中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

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

不如回头悟大道,无忧无虑神仙家。

清静无为是吾家,不染凡尘道根扎。

访求名师修正道,蟠桃会上赴龙华。

蟠桃会上赴龙华!”

大拳要是能看到三十年后到小公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话。

后来,小公子如愿考上了武举人。再后来,大家不再叫他小公子,而是叫他“杨武老爷”。

杨武老爷的哥哥走马上任省交通厅长,杨武老爷也开起了大烟馆,挣得盆满钵满,杨家如日中天。

又一年,家里来了一个外地的帮工,一家人穷的租了一个门槛(堂屋前的空地)住,这个帮工,就是我的太爷。

到了过年时候吃年饭,大家把锅里的鸡头挑出来,放在我太爷面前。

“陈哥,你走过马帮,会看鸡卦,你看一看,来年的运势怎么样?”旁人对太爷说。

太爷看了一眼乌黑的鸡脑壳,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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