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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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我觉得这个话题我很有发言权。
人们心里怨恨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说“我恨死他了”,“希望他不得好死”。其实,这样想的时候,这个恨里还有浓浓的情绪,这个恨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累积,还没有被岁月浓缩,发酵。当心中的恨和你一起走过无数的日日夜夜,陪你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你会发现,你已经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他过得如何,是死是活,你都毫无兴趣,因为不管他活着,还是他死了,你都不会原谅他。
你已经把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在那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今天就和大家说说我恨的这个人。瞧,我说的是我恨的这个人,而不是我最恨的人,因为除了他,我还没有其他可恨的人。
他就是我的舅舅。
虽然他一点也配不上这个称唿,但血缘和辈分在这,还是得这样叫他。
我三岁多去姥姥家常住的时候,舅舅还没有结婚。
刚去姥姥家时,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想妈妈,会哭闹着要妈妈,要回家。每当我哭的时候舅舅就会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大吼大叫。
他个子高大,满脸胡茬(络腮胡),吼起来声如洪钟,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就是活脱脱的魔鬼形象。
每次他一吼我,我就会哭得更凶,我哭得更凶,他就会更加暴躁。
有一次,他一把把我从姥姥怀里拽出来,举着我说:“再哭就摔死你。”
他没把我摔在地上,把我摔在了铺着被褥的炕上。
我对这件事情的记忆非常清晰,我大脑里能搜寻到的最早的清晰的记忆就是这件事。我的记忆是从这开始的。
姥爷常说我小时候最粘他,他走到哪我跟到哪,晚上睡觉都要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才能睡着。小时候在姥姥家时,我的确最粘姥爷,我是姥爷的跟屁虫。
如今想来,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孩子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呢?因为在姥姥家里,能制衡舅舅的只有姥爷,所以,我只有时刻跟在姥爷身边,才最安全。
一个孩子的生存智慧大概就是为自己找一个最有效的靠山。
我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姥姥聊天,我问姥姥,我小时候舅舅为什么那么讨厌我,还要把我摔死?我和姥姥说了上面的那件事情。
姥姥说,没想到这件事我还真记得。她说,舅舅那时候谈了好几个女朋友都不成,心情不好,我一哭,他更烦躁。姥姥问我这事妈妈知道吗?我说不知道。姥姥让我别恨他,姥姥说都过去的事情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是啊,如果仅是如此,那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可过去的事情并不仅是如此。
有一段时间,姥姥家常去一只花猫。那只花猫很好看,也很乖巧。每次去,姥姥都会给它拌点饭,给它倒点水。它有时候会吃饭喝水,有时候也不吃饭,只喝点水。
花猫很温顺,小孩子都喜欢毛绒绒的动物,每次花猫来我都特别高兴。拿一根树枝,或者拿一个线团,我和花猫玩地不亦乐乎。
每次我和花猫玩的时候舅舅都冷冷地看着,说我像个傻子。
有一次,我正和花猫玩,他忽然过来,一手拎起花猫的尾巴,一手掐着花猫的脖子,就这样把花猫摔到了院子里。花猫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站起来,跑了出去。
自那以后,花猫再也没来。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担心花猫是否受伤,是否会死。姥姥和姥爷都说,猫有九条命,不会死的。
但愿吧。
还有一件事,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姥爷带回来几只鸽子,灰色的鸽子,脖子上灰色的羽毛里夹杂着绿色的紫色的毛,绿色和紫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非常漂亮。它们看人的眼神既充满了好奇,但又十分温柔。叫起来“咕咕”的声音,听在心里分外舒服。
鸽子养在院子的笼子里,笼子有个敞开的小门,它们可以自由出入。我太喜欢它们了,一有空就在笼子前看它们。
有一天,舅舅拿出一碗肉给我吃。他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他说,知道是什么肉吗?我摇头说不知道。他说,就是你喜欢的那个鸽子的肉。
这件事之后,好多年我对肉都有一种恐惧,有好多年我都只吃鱼,不敢吃肉。
在姥姥家的那几年里,姥姥姥爷对我非常宠爱,只有舅舅是我的恶梦。
小时候他对我大吼大叫的阴影让我至今都对突如其来的声音特别害怕,哪怕是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都会吓我一跳。所以我的手机铃声一直调得很小。
我学医时,姥爷在我上学的城市做白内障手术。我去看姥爷,他爱吃橘子,我就买了一袋橘子。我走的时候姥爷让我把橘子拿回去,他说这几天上火,吃橘子容易大便干燥。第二天我去的时候给姥爷买了一大把香蕉。我刚上楼梯,就听见舅舅在和姥爷吵架。他的喊声是我心底的恶梦,时隔那么多年,听到他嗷嗷的喊叫,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地哆嗦。
走廊里都是伸长了脖子观望的人。
他又来和姥爷要钱了。姥爷住院,他作为儿子,不出钱,不出力,什么也不管,自己有工作,有收入,还和父亲要钱,要钱还这样厚颜无耻,理直气壮。有他这样的舅舅,我都觉得羞愧。
第三天我去看姥爷的时候,发现我给姥爷买的香蕉一根都没有了。那么大一把香蕉都被他拿走了,他一点都没给姥爷留。
我和妈妈说舅舅这些事。妈妈说不知道舅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说舅舅小时候很听话,胆子很小,从不敢惹事,有人欺负他,都是比他小一岁的小舅舅为他出头,保护他。小舅舅六岁的时候去世了。妈妈说舅舅很聪明,小学和中学都曾经跳级,学习很好。但后来和社会上的几个小混混玩在一起,人就变了。
我说,和谁在一起玩,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未必是他变了,可能他本性就是如此,只是现在表现出来了。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从没有收到过舅舅的压岁钱。逢年过节,舅舅从没有看望过爸爸妈妈。舅舅每次找妈妈,都是姥爷住院了,要妈妈出钱。
姥爷是老干部,医疗费百分百报销,但那时候要自己先支付,出院后再报销。每次姥爷住院,都是妈妈出大部分,二姨出小部分,舅舅和小姨一毛不拔。出院后报销的钱全都进了舅舅的腰包。姥爷住一次院,舅舅发一笔财。
姥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管不了舅舅了。妈妈怕姥爷生气着急,每次都说钱不要了。
姥爷去世时我刚结婚,姥爷去世后,姥姥就得了重感冒随后合并肺炎,妈妈把姥姥接回家养病。两个星期后舅舅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过去收拾一下姥姥的衣服行李,他已经把姥姥家的房子卖了。
姥姥就这样被他扫地出门。
姥爷有很多书,虽然那些书我当时也不太喜欢看,但我想着还是要把姥爷的书拿回来。姥爷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保持了几十年,有两个箱子装的都是姥爷写完的日记,我想着也要把这些日记拿回来。
这些,是姥爷走过的人生,是他留下的念想。
到了姥姥家,那些书和日记都不见了,舅舅说卖给收废品的了。他不是不认字,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他就这么轻飘飘的给卖了。
我气得真想拿刀杀了他。
卖房子的钱,他一分也没给姥姥。两年后,那个地方动迁,姥姥家曾经的那个房子换了两套楼房和一部分现金。现金是多少不太清楚。当然这些都和舅舅无关。谁让他那么迫不及待地把姥姥赶走,把房子卖掉自己独吞。
姥爷去世的第二个月,和姥爷同样是解放前参军,同样级别的老干部的工资都比原来涨了两倍。姥爷原本也没有特别严重的病,如果心情好,身体保养得好,也许还能再活很多年。后来他这样级别的老干部每个月的工资都一万多,还不包括各种补贴。
姥姥说是舅舅没福,要是姥爷活着,谁会和他争呢。
姥姥去世的时候是七月份,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办完葬礼,舅舅说要给姥姥姥爷立碑。舅舅和妈妈说这些的意思就是要妈妈出钱。妈妈把钱给舅舅后,立碑的事情他却一拖再拖。
等到那年春节前,妈妈爸爸去给姥姥姥爷上坟时,发现才几个月的时间,山坡的那一片竟然全是新起的坟头,他们分辨不出哪个是姥姥姥爷的坟了。
我也分辨不出,那些土包一个挨一个,每个土包都那么相像,我不知道哪堆土包下面埋着我最爱的两位老人。
这么多年,我每年都能去看看爷爷奶奶,可我却不知去哪里看姥姥姥爷,心里那么多想说的话不知去哪里诉说。
想起奶奶时,心里并不觉得悲伤,想起姥姥姥爷时,心里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我的姥爷叫王珊玉,姥姥叫岳云兰。愿他们两位老人家在那边清净无忧,愿他们有好的归处。
姥姥去世后,妈妈和舅舅也断了联系。如今也十多年了,他在哪里,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我倒希望他永远活着,永远在我的视线之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苟且地活着。我怕他死了,去了那边,再扰了姥姥姥爷的清净。
不管他是死是活,在我心里,早已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多说一句,如果一个人足够让你恨,而这个恨不会让你伤害别人,也不会让你难过,那就恨吧。不必强求自己去原谅,去大度。我们是人,又不是水壶,干嘛一定要追求大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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