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小偷的男人
亲历故事返回首页
(1)
他出生在东北,家里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长到十来岁时回了山东,但家里已经没了土地,又赶巧碰到那个年代挣公分煳口,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勉强度日。
他的三爷爷因突然犯病误杀了三奶奶被抓进警察局后,家里的6个孩子没有着落便被接去了他家,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很快把家里本就不多的粮食吃得见底,他娘望着空空的米缸和一炕头孩子愁得直掉泪。
那时候他还小,不太懂得能正常获取多余的粮食有多大困难,只想着要帮帮家里,就问“那哪里有粮食啊?”他爹本就愁苦,被他这么天真的一问便恼怒地喊:“哪里有粮?哪里有粮?粮仓有,地里有!”
他听完脑袋一转:地里的还得掰,那就去拿现成的!
等到整个村庄都睡了,他悄悄熘出了门。
漆黑的夜里,路上没有人,狗饿得都不叫了。他顺着墙根熘进了队里的仓库,上了房,揭了瓦,顺着洞钻进了仓库,看着一袋袋满满的粮食,两眼直放光。
十来岁的孩子力气有限,一整袋粮食太沉,他便从屋顶续下来绳子,把粮食倒出来,十斤、二十斤一装,然后再爬回屋顶拽出去,如此反复也装满了两大袋子粮食。回去的路上先拖一袋走一段,再折回去拖另一袋,瘦弱的身躯搬运着沉重的粮袋,如同蚂蚁搬家一般,艰难却充满希望。
连拖带拽总算进了家门,他累倒在门口,抬起无力的手拍打着门扉。夜里的声音惊醒了爹娘,看着两麻袋的粮食,爹娘被吓了一跳,在他爹严厉地“审讯”之下,他只好“坦白从宽”,道出自己去了生产队的粮仓,就拿了一袋玉米和一袋麦子。可他不知道,这两袋粮食是生产队留的种子。
种粮差点变成口粮,他爹拍着大腿直骂:“你个二混子,可闯了祸了!”然后连夜去找队长说明了情况,也把粮食一粒不少的还了回去。队长是本家人,也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带着他爹去跟其他几个管事说了说,鉴于特殊情况,粮食也没少,这事就揭过不提了。
可肚子还是饿啊!那种饿了只能喝水,喝得人直打水饱嗝,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得都能听见肚里的水声,是真难受啊。弟弟妹妹饿得哇哇哭,娘坐在炕头上抹泪,他爹有些文人的清高,不愿求人但又毫无解决生存的办法,只会干瞪眼唉声叹气。大哥一心向学,是好学生一个,不能误了他。这事只能自己干了,大不了就是被爹打一顿,也比一家人饿肚子强。打定主意,他趁夜又出了门。
月朗星稀,天地寂静,只有树的影子像老头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有鸟扑棱着翅膀钻入林中,高高的玉米地像一个张大嘴巴的怪兽,有不知名的动物快速掠过,倏忽不见……月光如水,如同洞察世间的佛,静静观望着这人间。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脑门和手心都渗出了细汗,要说不怕是假的,但想想家里能照清人影的粥,娘流泪的眼,心一横啥也不管了,猫腰便钻入了玉米地里。
那一次,他拖了一袋子青玉米棒回家,娘把它们磨成沫,一家人终于喝了顿稠粥。
尝到甜头的他,此后经常趁夜出门,然后带些东西回家填肚子。
但不能总在本村偷,都一个村的,偷一点他们就会少分一点,所以要去远一点的地方碰碰运气。远一点的地方要翻过山岭,要在更深的夜里出发。漆黑的夜,穿过耳边的风,路边呜咽的野狗,深一脚浅一脚的路,磨出血泡的脚,勒出血痕的手和肩膀……是他一次次“锦衣夜行”,让全家没有饿死。一直到三爷爷出来,拿出了拐子炕里攒着的钱,才不用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家里也有饱饭吃。
这种特殊时期不得已的行为,他爹自认是文人,对此很不齿,总是在吃过饭后,还要把他叫起来训斥一顿:“你这是偷盗!是小偷,现在就偷,长大就是大偷,你以后成不了才!”
每次面对来自爹的训斥,他低都着头不吭声,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只有肚子里还温热的粥能温暖着他的身体。
他想,爹也是无奈,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当下别无它法,总不能瞪着眼等着饿死,所以内心矛盾。
他不怪他爹的苛责。
在站稳脚跟后的很多年,他都在给敬老院、福利院送粮送礼品,也是在告诉童年的自己:当年偷过的,你在慢慢偿还,你没有走歪门邪道,没有不成人,多做好事你就是好人。
他在用一生去偿还当初,也在治愈童年的自己。
(2)
恢复高考后,他考上了大学。懵懵懂懂中,感觉人生可能会有新的可能,于是满怀希冀去上了学。
可人生的变数,总是难以预料,考上大学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入学后他被调剂了,不是调专业而是调了学校,一个完全不同的学校,跟现在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是畜牧专业。他当时不懂畜牧是做什么的,就问这个毕业后能干啥,人家说就是看牲口的嘛。听到这个消息,他万念俱灰,奈何当时制度都不完善,学校说的话就是天,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申诉的,心灰意冷下,他说我不上了,办理了退学。
回家后每日浑浑噩噩,喝酒打架麻痹自己。当时在周边那些片区,打架是都出了名的狠、准、快,有仇必报不过夜,属于街道大妈的心头恨,三天两头找到家里去,情绪激动地跟他爹娘告状:“你们再不管管这二小子,这后面指不定得进监狱,就是不进监狱,后面说媳妇都难!谁家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本来你们家就四个小子,负担这么重!”爹娘上愁也没办法,管不了他这如风自由般的性格。
混了一段日子,内心隐隐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就想着出去看看吧。
其实当时“混社会”,他认识了一个人,算是他的启蒙老师,他就经常到老师那去看老师的藏书。当时唯独这老师不拿有色眼镜看他,不觉得他是个混混。也是奇怪,只要去老师那就感觉内心很静,能看一下午书,虽然书上内容晦涩难懂,但磕磕绊绊也能理解个大概。
老师说他是有佛缘的,但是有些过程和磨练得经历。他当时不懂,什么这缘那缘的,就觉得去那安静,有时到了晌午,还能跟着吃顿饱饭。
他老师说,如果你想出去,你就去你看得书里说的那些地方去看看,对你以后有用。他跟家里人说要出去闯荡,爹娘没阻拦。那个年代孩子多,说得不好听点,出去了还不吃家里饭了,能省点口粮,即便死了丢了也不会多心疼。夹在中间的孩子,两头不占,爹娘的疼爱都会少一点。
就这样,揣着一块干粮,带着一双脚,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闯荡。因为身上没有钱,他走到哪个老乡门口就去帮人干点活,人家给口水,给口吃的就行。
那些年,他去过鲁南地区,学了段时间武术,后面这个师兄创办了武校,名噪一时。也到过沿海地区,其中一个朋友祖上是做酱猪蹄的,可以追溯到清代,到了他朋友这一代,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就断了。后面他朋友的儿子在他的建议下重新拾起这门老行当,当时没钱重新创业,他给了一点资金支持,终于做起来了,现在也算出名,是一款着名的猪蹄,不过这是后话了。
走南闯北,见了世面,也结识了很多朋友,这些朋友到几十年后的今天都还有来往,逢年过节,大家互寄特产,年夜饭虽说不是多么丰盛,但绝对丰富,汇集了各地老朋友的情谊。可以说,是社会这所大学教会了他人情世故,教会了他成长,也给了他最真实的朋友。
闯荡几年后归家,他被分配进了灯泡厂。但这时候周边地区这行其实都有些饱和了,厂子的订单不多,但每天都在生产,有产生没销路,货品就有积压,这时候就得往外拓展业务了,厂长也在尝试新思路。
灯泡厂科室比较简单,那时候品种没那么多,灯泡长得都差不多,就是型号瓦数不同。分技术科、车间,供销科、还有个锅炉房。
这几个科室也是分级别的,当时最好的技术科,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技术人员才能干得了活儿,当然他也未曾肖想过。最差的是锅炉房,烧锅炉嘛,有把子力气推煤填煤就行。再就是车间,这个需要技术,好的师傅吹得灯泡形态完美,跟螺丝纹严丝合缝。然后是供销科,负责跑区域拉订单,有额外的提成,还有差旅费领,出差同时还能权当旅游出去见见景,是很让人羡慕的。不过这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吹灯泡是个技术活,玻璃高温下是软的,然后靠人吹,好的师傅一气呵成,出来就是精品。刚刚开始练习的小工,这一口气没吹成,又续一口,有些地方就吹破了,变成残次品。这个工种不学上几个月,是出不了成品的。可能是天分不够,来了一个月了,他制造出来的都是残次品,车间就不愿意了,找了好几次领导,说这个小伙子不行,我们车间不能要了,您看看后面这几箱子废品都是他造的。于是,他面临被辞退的风险。
他那时候还有东北口音,大家平时聊天,会问起之前在哪里啊,家里都有谁啊,他本身喜欢交朋友,人家问啥答啥。后面有个领导从他的聊天中,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潜力,加上他在车间表现确实不怎么样,领导们就商量给他先调到锅炉房,意思是这小子是块材料,但是得先杀杀他的锐气,淬炼一下,才能胜任更好的岗位。
进厂一个月,他就去烧锅炉了,锅炉房还有个师傅,自从他去了后,师傅也不铲煤了也不推煤了,每天就是看着他干。锅炉房是真累人,尤其是夏天,汗跟漏了的自来水似的流不停。
那时候食堂虽然管饭,但是定量,他每天都是体力活,加上还在长身体,饭量惊人,总不够吃,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就每天带块饼子,中午就着锅炉烘一下,当加个餐。自他进了锅炉房,师傅就多了一项工作,每天把他带的饼拿出来烤,吃着玩,天天如此。他每天都是吃不饱的状态,娘说,凡事要忍,你这工作得来不易,别得罪人。虽然平时混但是知道工作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能有钱让弟弟上学,也就一直忍着没吱声。
日子就这么重复着,推煤,倒煤,清理煤渣。
有一天食堂改善伙食,一人发了四个包子,是肉的。说是肉的,其实是用炼油后的肉渣子包的,但这对于一年到头不见荤腥的他们来说,这就是过年了。他拿到包子后没舍得吃,放到饭盒准备带回家给弟弟们吃,为免师傅发现,便藏到窗户后面挂得高高的,中午就只吃饼子。
这锅炉房的师傅看到他中午没吃包子,就知道肯定留着了,下午在他汗流浃背推煤的时候,这师傅翻遍屋里还是给找到了他藏起来的包子。等他推煤往锅炉填的时候,就看见那几个千藏万藏的包子被架在了炉子上,师傅哼着小曲慢悠悠地烤,直烤得外皮焦黄,香气扑鼻,然后一口气全给吃了,一个外皮渣子也没留下。
忍到此时,他再也不想忍了!去他娘的!
他走过去很平静地问师傅:“包子好吃吗?”
“好吃啊?咋?就是吃你几个包子,还不乐意了?”
“我忍你很久了,你就是个杂碎!”他骂。
师傅一听不高兴了,仗着辈分,口不择言:“就是欺负你咋地吧?好吃的都得给我,活就得你干,不好好伺候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他盯着这胖师傅的一副嘴脸,突然下腰,将人拦腰抱住,就往锅炉跑,没有犹豫,直接像填煤一样端起就要往里投!
胖师傅哇哇乱叫,开始还骂“你个鳖孙狗日的”,等到快走进锅炉的时候,胖师傅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叫声变得恐惧。
填煤的口子没有那么大,两边有扣鼻,师傅又胖,在肩膀那就卡住了,胖师傅拼命往外挣扎,他就使劲往里推,动静惊动了打水的人,人们跑过来把他拉开,又把胖师傅从锅炉里拽出来。胖师傅头发眉毛全燎没了,一脸血,赶紧送了医院,他则被保卫科带走了。
保卫科长说:“如果今天出了人命,你是要坐牢的。”他淡定回答:“那你一会儿让我回趟家告个别,晚上我就杀了他全家!”保卫科长一看他这个冷静的状态,反而有点拿不定主意,就找人看住他。另一边去医院看胖师傅具体伤得怎么样。
医院那边检查完,医生说都是皮外伤,虽然头发眉毛没了,但万幸没有烧伤。
保卫科长跟厂长汇报了情况,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寻思这见的领导一个比一个大,多半没啥好消息,但是内心没有害怕,反而很平静,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后悔。
进了办公室,厂长先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一下就给他整懵了,这是啥意思?厂长说:“你小子有种,敢烧师傅,你说说为啥?”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厂长都懂这些就是老油条欺负新人的惯用手段,厂长说:“即使事出有因,你也伤了人,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局子不用进,但你得赔偿。”他说我没钱,厂长说我给你出,以后你还我。
厂长陪他一起去了医院。往日不可一世的胖师傅躺在病床上,看到他时眼神一哆嗦。厂长恩威并施做了处罚,胖师傅无话可说,心服口服。为避免日后再生事,厂长说:“今天,你俩握手言和,这事就过去了,事后谁也不准再找补。”
回到厂里,他想事情处理完了,该卷铺盖走人了,结果厂长让明天去供销科报道。他又煳涂了,怎么好像还升职了?厂长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别忘了,医药赔偿还是我掏的,你得还钱啊,你跑了我上哪要去。”
他就这么进了供销科。
供销科办公室挂着个小小黑板,写着各个人负责的区域。厂长领着他进去,说来个小徒弟,问谁带带他?七八个人有一多半立马表态:“我们可带不了。”另外的人说再考虑考虑,手头事多。
他听懂了,这就是拒绝,估计是鉴于他的“光辉历史”大家都不敢跟他处。内心感觉还是挺伤自尊的,但没人带就没人带,自己干呗,非得给干出来个样子不可。
那时候出差都是要开介绍信的,差旅费有定额,上财务支取差旅费,拿着开的介绍信才能出门。
记得第一次差旅费支给了五块钱,他工资是十八块六。他拿着五块钱出去逛了一圈,就回了厂。
厂里领导问他你拉了啥业务,他说啥也没拉。
“那钱呢,你花哪儿了?”
“去了趟市里,因为你给的钱只够来回车票,再去干别的没钱了,我就回来了。”
领导很生气地说:“行,这回我给你十块!”
揣着钱他又出了门,这次在外面逛了两天又回去了。
领导问他这回拉来啥业务了?他说这次也没有。
领导气疯了,大声质问他为啥?
他说你给的钱只够到省里,来回车费加上住宿一晚上刚刚够。
“你是不是把工作当儿戏?那依你说,你得要多少钱才能拉来业务?这回你要多少给你多少,我看你还有啥花样可耍!”
“二百!”他脱口而出。
领导听了直接惊掉了下巴。那时候二百块相当于普通工人近一年的工资。
这事惊动了厂长,厂长过来了解情况,最后说:“给你二百,全中国都够你跑的,但是有一点,如果拉不回业务,你自己卷铺盖走人,后面有的是人等着进厂的。”
他欣然接受。
要了厂里所有产品的样本,买了车票就直奔东北。他当时的想法是,国家百废待兴,国家先发展的是其中几个城市,然后再带动其他城市,去远一点地方兴许有机会。
出发之前他给东北的哥哥们拍了电报,让他们去接他。
一别数年,童年的玩伴都长大了,混得还不错,几人相见都很激动,去了早就订好的饭馆。火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气,众人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他跟哥哥们说,弟弟这次来是有事相求,简单说了下工厂的情况和面临的问题,然后把带来的样品一一做了介绍。
其中一个叫波哥听完一拍大腿:“你这不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嘛!我刚负责了一个建设项目,恰好有个对口的业务,那边发展村子建设,就需要这种产品,那么多村子,如果你产品对得上,你这销路不就打开了。”
非常幸运,对方所需的型号他带的样品里都有。因中间有哥哥做保,后续订单纷沓而至,厂里积压的货品一售而空,甚至订单都排到了明年了!
工厂日夜不停地加工,每个人都干劲十足,每次厂长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说:“你小子行,年轻有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经此一战,他成了厂里的英雄和先进个人,光荣事迹连周边工厂都知道了,一跃成了香饽饽。
改革开放,百废待兴,人才稀缺。一些政府部门也需要注入新的力量,因为这次拉业务的成功,有个领导就注意到他了,看他比较活泛,去了厂里指名要他。其实这算是破格录用,等于鲤鱼跳龙门。
当时厂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唰唰写了个条子,递给他说:“明天你去趟这里。”也没说是啥事,他也没问,以为是让去取个东西啥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按照地点去了,把条子一递,接条子的人说,你就是某某啊,来,跟我到这边办手续。就这样,他有点稀里煳涂地就成了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消息传回家里,没人相信这个小时候小偷小摸,打架不着家的二娃子,有一天竟然还成了公家人了。
吃公粮后,他每个月把大部分工资包括发的日用品都寄回家里。那时候家里吃咸菜都得控量,有了这些工资接济,家里的父母兄弟总算每顿饭都可以吃饱了,两个弟弟也能得以继续学业,他也在按部就班地在这条道路上摸索前进。
(3)
职场如战场,他也为权利疯狂追逐过。普通老百姓家出来的孩子,一朝见识过更高一层的生活,就想再进一步,就此掉入欲望的漩涡,睁眼闭眼就是一心搞事业,一心想往上爬,再高一点再进一步,要进入核心圈。疯狂到什么程度呢?为了竞选不分心,结婚后多年他都没要孩子。
后面因为一场着名的运动他被牵连了,最后上头直接采取了镇压手段,这也成了他事业生涯中的一个污点。他被除了名,从此与中南海再无缘份,从此重归于人海。
一步踏错,一切成空,仿佛又回到那个手握空空麻袋站在黑夜里的孩童。
年少时没有感受过多少家庭的温暖,没听过爹娘问饿不饿,疼不疼,那些夜里独自走过的沙砾路,被磨出血泡的脚趾头,独自翻过的荒山野岭,碰到过的野狼疯狗,遭受过的白眼,颠簸流离的日子,都让日后的他,哪怕是成家了,哪怕是安稳睡下了,也依然会在深夜被惊醒......争夺权利的路上,踽踽前行,经常感觉到虚幻的疯狂,他当时根本停不下来,最终也成为了权利的奴隶。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努力了这么多年,终究一场空。
权利是什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实?什么是虚?他自认为看破红尘,于是上了五台山,一心想要遁入佛门,用修行来逃避现实,去追问这世间的真假,去窥探和化解“心”,于是掉入了自己的“心魔”。
每个月妻子都带着孩子上山去看他,企图去唤醒他那颗被诸多杂念蒙蔽的心,让他跟她们回家。但陷入疯魔的他又怎能看到家人的泪水呢?每次妻子扯着孩子从天亮等到天黑,结局不过是抹着泪一步三回头迎着月光回家。
他那裹着小脚走路都艰难的老娘,爬不了山路,瘦弱的妻子便一路走走歇歇,背着她上山。
他娘见到他,便指着他的鼻子骂:“不就是不能当官了吗?有啥了不起,不当就不当,说明你命里没有!你先给我回家,先养活你的老婆孩子后,你再来修道!你在这多么自在,眼睛一闭,嘴巴念一经,也不管老婆孩子的死活,你这是修的哪门子慈悲!佛祖要是知道你不管亲人的死活,都不收你!你个瘪犊子!败家玩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追问过去有什么意义?孩子未成人,妻子一个人过得像守活寡,一切不过是命里担不起!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于是收拾东西跟着家人下山,重归红尘。
然而下山回家后,他一头扎进书里,终日研究道法易经。
家里之前都在吃老本,坐吃山空总有一天是要吃完的。有一天家里一天的伙食就是早上门口买的豆汁,一直尊重他随他做什么的妻子,终也忍不住泪眼婆娑地说:“家里就剩七毛钱了,明天家里就没吃的了。”
那时候,他才真正地如梦初醒,发誓绝不能让自己的妻儿再饿肚子。
当时他住在丈母娘分配的一间小房子里,小舅子刚发了工资来串门,他问小舅子借了一百块,不舍得坐车,步行去了市里,打算去找同学碰碰运气。
到时去里已经晚上了,要住旅馆,一家旅馆的说住宿五块,一家两块,他选了那个两块的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给同学打电话,告诉同学他到了,同学问他晚上在哪儿住的,他哈哈一笑洒脱地说是某某大饭店。同学说你就吹吧,没睡桥洞子就不错了,让他在那等着哈,他来接。
同学没有看不起落魄的他,他开诚布公把目前的情况跟同学说了大概,同学给他开了个条子,介绍了一份新的谋生方式。具体怎么操作的这里不表,总之因着同学的关系,那次他挣到了钱,至少一年家里的吃喝不愁了。
他很感谢曾经结识的人和积累的一些人脉,在最难的时候,愿意搭上风险拉他一把。
本意想修行,奈何柴米油盐都要钱。那就研究做生意的门道吧,自觉不笨,通过这一次试水,也窥得了一些秘法,要圆滑,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掌握时事动态,也得掌握人性。
从此,在做生意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有顺利有坎坷,关关难过关关过。这期间,家里弟弟们娶媳生子都是他帮着操持,弟弟家孩子出生后,又帮着给侄子们买好了房子。因得了很多人的帮助,也在尽自己所能去回馈,朋友遇到难处能帮则帮,就像拉一把曾经的他自己一样,后面朋友的孩子们升学工作,他也会尽自己一份力。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重情也重义,扶持着一起往前走。
奔波在做生意的路上,内心依然没忘自己喜爱的易经,内心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教书匠,他们说他虽然是生意人,但是有文人的气质,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得上天眷顾,机缘巧合下,因着他喜欢的易经,有了再次为国家效力的机会,不用坐班,但需要走访大江南北,对各个城市的乡村进行标记,整理归档。这倒是跟他十几岁离家后四处闯荡有些像,他有时候想这是否也是他的宿命,奔波在万里山河中,在天地之间找寻真我。
看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沙漠;吹过唿伦贝尔大草原的风,感受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悠闲;深入过人迹罕至的山河腹地;踏过江南曲曲折折的小路;登顶过一览众山小巍峨的高山;见识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震撼;也走访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古村或者寂寂无名的村落;秦砖汉瓦、黄土高坡......蹚过历史长河,听过看过很多事情后,对这世间一切看的到看不到的东西,又有了新的感悟。
左手生意,右手热爱,这已是上天的眷顾。策马人生,此生起起落落,无悔亦无憾。
他说回头看这大半生,不敢说轻舟已过万重山,还愿直挂云帆济沧海。但他没觉得自己老,依然想再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的人生还未落幕。
人生路迢迢,万里长路终有归途,但这一路的风景总有无限的可能。
他便是上次故事里的“我”,是家族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虽不是长子,却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风雨飘摇年代的一个家。直到到现在,他仍在为后辈的工作前途操心,出钱出力,自己工作起来比年轻人还要拼命,他身上有老一辈吃苦耐劳、信守承诺的精神,也有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拼搏之心。
上一篇:一句玩笑话,她却当了真
下一篇:透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