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积德

早上五点多，天还蒙蒙亮，就听见院子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趴在窗上听了一会儿，很快就分辨出来是隔壁王大妈在骂人。她的嘴巴还是那么厉害，从祖上十八代开始骂起一直到现在的一桩桩一件件，一口气不带歇地骂。

听了一会儿，骂声里主要集中的内容好像是，有人在王大妈门口放了一块砖，结果早上天还没亮，王大妈拿着工具准备下地的时候，走到门口，也没留心脚底下，这才中了招。王大妈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摔了一跤以后，半天都没起来，这不就坐着开始骂起来了。

骂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还不赶快走，坐吃等死啊！”王大妈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噤了声。

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在一阵“哎呦哎呦”声后，有脚步离开的声音。

又睡了一会儿，我们也起来了，跟着家里人一起去地里干活。春天正是农忙的时候，要整理地，要碹地、镂地，还得赶在五一前把庄稼种上。现在条件好了，基本上家家都有拖拉机，各种农具，每个村里都有大型的耕种机器，所以我们到地里一般都是整理一些机器不好处理的杂草。

我们家的地和王大妈家的地离的不远，等我们到了地里，她已经干了好一会了，地上的杂草都被她砍掉了。

王大妈可能早上走得比较急，头发也没仔细梳，额上的头发有的成一绺有的成一堆，胡乱在头上贴着，风一吹，有的飞起来了，有的还粘在脸上。

妈妈看到了王大妈，和她打着招唿：“怎么不让女婿来干啊？”

王大妈叹了口气，说：“他说睡醒了再来。”

我们看着王大妈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心里有些酸楚。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算算年纪，王妈已经快八十岁了。村里这个年纪的老人，要么常常在村口的小卖部门口打牌，要么出去旅游，要么帮着带带孙子......好像只有王大妈的老年生活是最惨的。

女婿是不会做饭的，王大妈干完活回去，她还要做好两个人的饭，如果不合胃口，女婿的脾气是说来就来的，摔碟子摔碗是常有的事，常常听王大妈对着外人哭诉：“好好的碗，脾气上来，说摔就摔了。”接着就是一个劲地“哎呦哎呦”地叹气。

每次听到她这么说，我们都不禁感叹生活的神奇，总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个人塑造得面目全非。年轻时的王大妈和现在的王大妈，除了嘴巴依然还是那么厉害，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当初的模样。

王大妈年轻时，也是村子里数一数二长的好看的姑娘，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村子里的，村子外面的都慕名前来，只是很多人常常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因无他，王大妈的嘴巴实在是太厉害啦。有时候，人家来提亲时，带着自家的孩子，想着两家的孩子先见见面，成不成的再说。心是好的，只是到了王大妈这里，只要看到可能会和自己结婚的对象，个子矮或者长的不合她心意的，就会在众人面前开始大骂。男方家里一看，女方这脾气谁受的了啊，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家了。一来二去，王大妈的婚事就耽搁了，附近村子的人只要稍加打听，都不愿意上门了。

就这样，几年的时光一晃就过，村子里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基本都嫁人了。父母开始着了急，开始托人四处打听适婚的男青年。王大妈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毕竟和自己一起玩的小伙伴娃都已经满院跑了，只有自己还单着，心也就没有那么傲了。

好在，在各方的努力下，终于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男方家里也是务农的，离他们村其实不远，只是家里很穷。王大妈的父母想着，穷一点倒不怕，只要人踏实肯干，日子总会起来的，于是就悄悄打听了一圈。发现男方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自己的母亲卧床几年，他除了下地干活就是给母亲看病，对母亲照顾有加，从不曾抱怨过，也是因为这，他才一直没有找对象，一直等到母亲好转了，这才想着自己的个人问题。

后来，家里人安排王大妈和男方见了一面，两个人都很满意对方。这次，王大妈也将自己的嘴巴闭紧，担心这幸福又被自己弄丢了。

王大妈和丈夫结婚后，心也放下了，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也是开口大骂，常常是骂得周围天地都变了颜色。只是，王伯总是让着她，她骂的时候，他就当自己没有听见，该干啥还干啥，常常是王大妈骂着骂着觉得没意思了，鸣金收兵。

两个人婚后生了一儿一女。王大妈在家里带孩子，王伯就自己去地里干活，家里的日子也算是井井有条。

后来两个孩子长大，很快都结了婚，王伯夫妻俩跟着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儿媳跟儿子的性子和王伯很像，都是慢吞吞，踏实，不多言语的人。对王伯夫妻俩也很孝顺。

只是，人在一起呆久了总会有矛盾，王大妈在儿子家里住久了，就开始挑刺。吃饭的时候，媳妇把饭端到桌上了，她尝一口，“呸”吐出来，然后说，怎么这么淡啊，不会加点盐吗？接着就对儿媳一顿痛骂。儿媳受了委屈，只能默默忍受，她这个婆婆的战斗力，她是见过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有一次，儿子和媳妇开车外出，王大妈又打电话来，话没说几句，又开始了大骂，手机开着扩音，儿媳坐在旁边也听着，听着听着，那边的大骂还不停，儿媳就想把电话挂了，于是就去伸手挂电话。不知是儿子被王大妈骂的大脑有些失灵还是什么原因，对面忽然来了一辆大卡车，儿子竟然直愣愣地往前开，一点都没有闪开的意思，等到他回过神来时，车已经开到了跟前，就这样两个年轻的生命离开了人世。

儿子儿媳死后，王大妈像是丢了魂，很长时间，都是呆坐在院子里，常常是从天亮坐到天黑，只等王伯回来，再将她带回去。

后来，为了能让王大妈身体好一点，女儿将母亲接到她家去住了。

从此，王大妈开始了和女儿女婿一起生活的日子。王大伯一个人在家里，常常是干完了农活回来，自己还得给自己做口饭吃。

一天中午，许是在太阳下晒得久了，王大伯一下子昏倒在地，恰逢很多人已经回家吃饭，等到人们发现他时，人已经去世。

就这样，王大妈在送走儿子后，又遭受丈夫去世的打击。

女儿女婿还算孝顺，经常是工作了一天回来，还要想着给王大妈做好饭。只是遭遇双重打击的王大妈，常常会在女儿女婿做好饭后，又开始了她的大骂，不知是为了宣泄对生活的不满，还是疏解自己内心压抑的情绪。

被王大妈骂了的女儿，一天两天尚能接受，只是时间一长，常常会精神恍惚，神经衰弱，有一天，骑着电动车过马路时，竟不慎掉到了排水沟内。那是一个清晨，路边的人不多，就这样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

无处可去的王大妈，只能继续和女婿一起生活，以前女儿在的时候，女婿对王大妈的态度还可以，女儿的离开，女婿觉得都是王大妈造成的。王大妈没来之前，女儿每天都是笑盈盈的，王大妈来了后，女儿每天都睡不好，常常做着饭，人已经走开了。女婿的话噎得王大妈哑口无言。

从此，家里只有女婿和王大妈两个人了，家里的饭是王大妈做的，有时候不合胃口了，女婿就会破口大骂，有时候王大妈做饭迟了，女婿也会大声斥责。只是，这时候的王大妈只能忍受着，毕竟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

王大妈的事总让我禁不住想，曾经拥有所有幸福的王大妈，为什么晚年生活会是这个样子呢？想着想着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王大妈叉着腰破口大骂的样子，赶紧停止思考，太吓人了。

人们常常说，要想命好，就得常常积德，给自己积德，也是给儿女积德。这个积德包括嘴上积德。否则幸福就会在在不知不觉中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