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相藏着儿女的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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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享受过十二年锦衣玉食,被长工驮着逛庙会的小少爷生活,然后就从云端直坠谷底,大半辈子都挣扎在温饱线上。50岁那年,吃白面馍,再来一盆猪肉烩粉条,还是梦里才能实现的愿望。
最初还没有被一竿子打倒,依仗爷爷是师范教师的身份,他和四叔小姑还能在学校念书,后来,全家被遣返回村务农,和学业再无相见之缘。
十几岁的孩子先是跟着牛倌在村后的山坡上放养生产队里的牛羊,再大些就扛着镢头刨地,领着耕牛扶犁,踏踏实实做起了春种秋收的庄稼活儿。
最大的困扰就是吃不饱,他曾对我们说起过,有两个工作人吃红薯剥皮,他跟在后面捡拾红薯皮吃,就饿到那个程度。
成分高,再加上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三十岁还没成家。婆婆那年刚19岁,寡母弱弟,从记事起,没穿过新衣新鞋,没吃过一顿饱饭,苦日子里泡大的。寡母还是小脚,一家三口全靠她一个人挣工分。
她嫁给公公,就图了一条,公公高大健硕,有力气,能挣工分,想必能帮她撑起一个家,奉养寡母,抚育弱弟。
两家同村,从娘家到婆家,只隔了三排房子,走亲戚真的很方便。
他们婚后,七八年间,三个儿子接连哌哌坠地,这么多张嘴等吃喝,公公天天扒开眼就为几口人的吃饭犯愁。
那时还是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天亮出工,天黑收工,一天到晚在田里磨,可到收获时,分到各家的粮食连熬粥都接不到来年,更别提蒸馍吃干饭了。
家家都穷,但也少不了村里有人家要盖房起屋娶新妇,身强体壮的公公就会被主家找去帮工,打地基,上梁,封顶的日子,主家会管顿饱饭,还能给几个活钱。
那年打春后,队长家要盖新房,为儿子娶媳妇,会预先请个先生看看,定个吉日,再选方位,看在哪里动第一铲土,还要焚香祝祷。
据说队长是在后山请的先生,很有神通,不仅能看风水,还能观阴阳,和鬼神通话,预知生死。
先生定下吉日后,队长就挑了村里十几个人,做好了动工的准备。其中就有公公。
公公说,那天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天气晴朗,太阳暖融融的,他们把场子里的枯树杂草碎砖头瓦块清理干净,就热得把身上的棉袄脱掉了。
可当先生拿着罗盘绕着场子走一圈,刚焚上香,就觉一阵风打着旋儿阴嗖嗖地旋过来了,太阳也躲到乌云里去了,天地暗了下来。
凉意顿起,把棉袄穿上还是能感觉刺骨的寒意。
先生跪在香前,口中念念有词,待香燃尽了,才站起来和队长说了些什么,又朝公公他们几人指点了几下,然后队长走过来,指着公公和另外两个人说,你们三人留下,你们几个先去队里上工吧。
这块宅基地是村东头的一块空地,据说是早年间一个铁匠铺,后来,铺子失了火,房倒屋塌,铁匠也远走他乡,尚能用的砖块木头被村民垒猪圈盖窝拿得差不多了,杂草横生,碎瓦遍地,村里的孩童倒时常聚在这里捉迷藏,打打闹闹。
但也成了小动物们的乐园,村民们常看见黄鼠狼和背着一身刺的刺猬在那乱窜。
先生说,宅子西北角埋了一具尸首,是当年铁匠的老婆,起火后没跑出去,烧死了。家里仅有的一点家当也被一把火烧没了。铁匠连口棺材也买不起,就用破麻布片把她烧焦的尸身裹了埋在这里了。
先生和那尸身连通时,那灵魂盈盈下拜,说老头子把她埋之后,说以后赚了钱再来给她买棺重新安葬,可她在这儿躺了40多年了,铁匠也没来,想是在外面也不好过,说不定已经死在外头了。
既然要在这儿盖房动土,还请主人家发发慈悲,给她造个老屋,寻个能朝阳的好地方让她睡下,她绝对不会赖着不走,主人家行善积德,定会有好报。
先生对公公他们说,我们在这儿动土,不把她请走,以后会家宅不宁,所以选了你们几个阳气足,身体壮的人帮着料理一下。得先给她找个好地方,等到晚上才能来动骸骨。
先生左手擎着燃着的香,右手拿着罗盘,让公公他们扛着铁掀和镢头跟着他走。
一直走到村后的山坡地停下,只见他口中喃喃有词,不时点着头,在地上扒了几把土,把手中的香插好,又跪下祝祷,直待香燃尽才起身,往东南方向迈了三大步,站定对队长说,就在这里开挖吧。
先生指挥他们要挖深一些。一人站立露不出头才喊停。又让队长抬来了磨盘,把最下层的土夯实,一直忙活到下半晌,中午饭都是队长老婆用盆子端过来,大家伙儿蹲在场地上吃的。
晚上,队长在家炖了烩菜,开了两瓶酒,让公公他们敞开了肚皮喝,酒壮人胆嘛,晚上还要干活儿呢。
酒喝到微醺时,先生眯着眼睛对公公说:“大兄弟呀,你这一辈子的福都在12岁之前享尽了,几十年的苦日子要熬啊,65岁之前没好日子过。”
公公很是惊叹,说:“先生真是慧眼,高人哪,那你帮我看看,我的下一代咋样。”
先生又细看了他的面相,再拉着他的左手看手掌。当时点的是煤油灯,他把公公的手凑近了灯摩挲了好一阵,才说:“嗯,有三个儿子,到年根,还能再添一个胖闺女。”
公公问:“这三个小子能有出息不?”
先生呷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说:“你65岁之后享福都着落在你这三个小子身上了。大儿子最有出息,搁过去,是中个举人哪。二儿子嘛,会赚钱,但手也大,不安分,守不住财。老三是吃公家饭的,你呀,老了能得三儿子的济。”
先生夹了一口菜,细嚼后又说:“唉,你这一脉,到你儿子这一辈算是……”
正说到这儿,队长老婆端了一盆玉米面饼子进来,笑着说:“刚起锅,趁热吃。”大家都从盆子里拿饼吃,夸嫂子手艺好,炒的菜好吃,饼子也炕得煊乎。
这一打岔,直到晚上的事毕,公公再没找到话头问问先生那句“算是……”后面蕴含着什么,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暗自咂摸了好多年。
先生算得很准,就像十几年后发生的事已经是被编好了的剧本,一切都按剧本一幕一幕随着时间的轮转排演。
大伯哥是整个乡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毕业后留校任教,后又考硕,到北大读博,再回校成博导,做学院院长。在他研究的领域里,他的名气在全省,乃至全国都能排得上号。每次回老家,政府人员都会打听着亲来拜见,真的是为祖上争了光。
二伯哥呢,是三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中专毕业后进了国企,没几年,国企不景气,自己出来单干,那些年确实赚了不少钱,但他最讲排场,最爱面子,讲吃讲穿,爱炫,最有钱时出入都要住五星级饭店,回到村里就得瑟,好像一个村都装不下他,软中华烟一包一包扔给和他招唿的村民。40岁之后,做投行失败,一蹶不振,现在又夹起公文包在一家公司当销售,靠嘴皮子过活。
老三,也就是我老公,大学毕业后,赶上最后一拨国家包分配,进了政府机关,公务员待遇,行政编制,安安稳稳地端上了公家饭。
他每个星期都会开车回老家,吃的用的买一堆,把冰箱塞满。老两口生病住院,也都是他接到医院,亲身照顾。两位哥哥都离得远,不能相陪。
公公暮年后,才勐拍大腿,醒悟了先生“算是”后面的意思。
大哥出生于67年,二哥和我老公是70后,他们成年后正是计划生育时代,体制内只能生一个娃,偏偏生的都是女娃。二哥出来单干后,超生了二胎,还是女孩子,公公说当时电话打过来,他晚上没吃饭。
到2014年二胎政策放开,三兄弟都超过了40岁,没精力也没能耐再折腾着要一个了。
至此,公公有四个孙女,无一个孙子。“算是”后面隐含着先生的叹息,他这一脉,到儿子这一辈就断了,传不下去了。
公公今年86岁了,前几年脑梗后,留下了后遗症,走路不太当家,口齿不太利索,但脑子还清楚,他说,一辈不管两辈人,孙女有出息,也是咱家的传后人,知足了。
人这一辈子,安享眼前福,不贪不痴不怨不憎,知足常乐,到蹬腿西去时,灵魂才能安然宁静,飞向鸟语花香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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