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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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30年前的事儿了,许多记忆早已消散在时间的长河里,偶尔一缕风或者几滴雨飘过,激起几朵浪花,终再难跨过时空,回溯到曾经的繁华。
刘老板是个大能人,心思活络,有拼劲儿也有毅力,十几岁就跟着大人在工地上干小工,后来干到包工头,从包农村的平房,到城里的楼房,再到干修路铺桥,奔波了小二十年,攒了不少家当。
年近五旬时,他回到了家乡,一是想落叶归根,二是也想反哺,为家乡做些贡献。
当时我们这里已做足了旅游区的宣传噱头,开发了一些景区,都是自然风光,原始森林,有山有水,有“天然氧吧”之称,确实吸引了不少大城市的游客。
刘老板在城里的主干道上修建了当时最豪华的宾馆,比市里的招待所高级多了,并独具眼光地建了一个超大的停车场。
宾馆建成后,正赶上旅游热,一波一波的游客被一辆辆大巴车运来,宾馆房间天天爆满。
尽管刘老板忙得飞起,人手不够时,甚至跑到厨房帮着工人择菜、切土豆,但看着繁花簇锦的热闹场面,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可他却没留意到,隔了一条马路,对面洪泰宾馆的洪大老板,脸黑得像天边的乌云,都快凝出水来了。一手夹着烟,眉头深深拧成了川字,心里的怒气像快要沸腾的锅,咕嘟咕嘟往外冒泡。
这些放一边,先说一下我爸和刘老板的相识吧。
我爸是集体小厂的工人,那时候厂里效益不好,一年到头只能发大半年的工资,还时常拖欠,而我和弟弟一个读高中,一个读中学,都是需要花钱的年纪。
他和我妈谋算着做个小生意,在街上转来转去,最后决定开间小吃店,主要做早餐,就卖我们平常吃的小米粥、八宝粥,油饼、烙饼,菜馍之类的,中午晚上就是面条饺子这样的面食。
找门面的时候,正好找到刘老板开的宾馆。
他的宾馆临街还有三间门面房的空地,两间做了大门,供车辆进出,另一间简单搭建成平房,闲着,堆放杂物。
其实,据刘老板最初的计划,这块空地是以后要做洗浴休闲中心的,暂时资金周转不开,没有开发。
我爸托看前台的保安引荐,刚见到刘老板便说明来意,刘老板就喜滋滋地伸出两手握着我爸的手说:“行,我找几个人把那间房腾出来,百十平方呢,够你开早餐店用的。租金好说,不急,等赚了钱,手头方便再说。”
我爸当时很窘迫,他没想到,老实巴交一辈子,被人低看了半辈子,却得到了做大生意的刘老板如此恩遇,一时激动地不知说啥好。
我爸还是有些才气的,他写一手好字,而且说他心灵手巧也不为过。
在厂子里为领导写材料,写讲话稿,厂长放着秘书不用,都要我爸来写。厂里外墙上的大标语,比如“安全生产”,“责任重如泰山”之类的,都是我爸提着油漆桶一笔一笔写成的。
那一年,市里举行正月十五花灯展,要求每个单位企业至少要有一件展品。
我爸耗时两个多月做的孔雀开屏很吸引人,他还在灯展前摆了一张桌子,用几叠裁好的红纸,免费写字。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有看灯的,更多的是看到我爸写的字,要求他写一幅字的。
刘老板就是看中了我爸写的字,一连三天都守在我爸的展台前,为他砚墨,闲了,两人就唠嗑,两人年纪差不多,说起很多小时候上学,还有75年发大水的经历,两人很有些相见恨晚。
当然,当时两人只是闲话,我爸也没问刘老板是做什么的,只是感觉他不像一般人,挺有见识的。
不成想,找房子却找到了他这里,知道了他是大老板,有些难为情。
后来,我爸和我妈就在那里开起了小吃店。
刘老板很是关照我们家的生意,不仅他经常来我家的店吃面条饺子,还把客人的早餐也放在我家的店里。
宾馆请的大厨煎炒烹炸很有一手,做的菜相当不错,但他不屑于做早餐,要早起,还费事。刘老板说他晚上睡得晚,就不愿意早起,如果再请一个厨师吧,经济上又不太划算。所以,早餐一直是刘老板带着几个员工自己在支撑,他也嫌累。
我爸来了以后,他就把这个当包袱一样甩给了我爸,说兄弟,你可算是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其实,我爸心知肚明,明明是刘老板帮衬我家的生意,却很圆润地维护了我爸的脸面,他对刘老板很是感激。
刘老板有多厚道,我只说一件事,大家就都明白了。
客人每天的早餐费,刘老板是每天和我爸结算一次,除非是他有事外出不在家,否则绝拖不到第二天。
他说小本生意,哪能经得起拖一个月。
而且,做工程时,他就是再难,开发商欠他的工程款要不回来,他就是把房子押上到银行贷款,也不拖欠工人的工资,他的义气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
但,人都有短板,刘老板做工程得心应手,但开宾馆,做管理,他明显不太在行。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道。
惭惭地,一些外地来旅游的大巴轰隆隆地一辆辆开往了洪泰小宾馆,光顾刘老板的大宾馆的车辆明显减少。
看着对面热闹,刘老板心里烦闷,光顾我家店的次数更多。
他喜欢吃我妈做的手擀面和韭菜馅的素饺子,他说我妈做的饭才有饭的香味儿,他的大厨做的那些精致菜,闻着香,就是吃不出饭香,只是看着好看。
其实,我爸从在洪泰住来吃早餐的客人嘴里听说了一些谣言,说刘老板早年得过肺结核,有传染病,而且,他招的服务员里也有得过肺病的,包括在厨房工作的人员,有些都没办健康证,属于无证上岗。
尽管我爸当时就义正严辞为刘老板辟谣,坚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说卫生局的工作人员会定期来检查,该办的证件,刘老板都办了。
可一人难抵众口,谣言还四散开来。后来,卫生局还接到了举报,来了几个挂红袖章的工作人员,还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把宾馆里的工作人员都拉到医院做体检,并重新审查了各种证件。
虽然证实了所有的谣言都属无稽之谈,但如此大动干戈的喧闹对宾馆的声誉影响很坏。
接下来,又出现了一次客人中毒事件。
那天宾馆的入住率还不错,游玩了一天的客人回来用晚餐,兴致都很好,但饭后不到一小时,很多客人却出现了呕吐,腹泻的症状,有几位严重的还出现了晕厥和抽搐。
市里的三家大医院的急救车呜呜叫着拉走了一车又一车的客人,那急促尖锐得像警笛一样的声音揪得人心里发慌发紧。
市里的领导亲自坐阵,把暂时没有症状的客人也拉到医院检查,确诊没有中毒迹象后再派专车送他们回宾馆休息。
医院和卫生局的领导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得出结论是食物中毒,但具体是什么毒,何人投放的没说清。
有怀疑对象,但抓不到真凭实据。
宾馆被勒令停业,贴上了封条,员工被一一带离,接受有关人员的询问,刘老板也被带到拘留所,接受审查。
刘老板是7天以后从拘留所出来的,真的是一夜白头,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我爸说,那天他进门,让我妈给他做了一碗手擀面,吃了两头蒜,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凄然地对我爸说:“唉,隔行如隔山啊,看来我真不是开宾馆的料,就会拿板砖砌墙,在别人的地界里抢饭吃,不自量力啊。”
但最后,他又拍一下桌子,愤然说:“他能大过天?还能把我整死,我还就不信了!”
可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让人乐观。
有大环境的因素,因为旅游景点开发受限,又没有吸引到更多的资金开发更多的景区,来游玩的客人明显减少。
以前,停车场被大小车辆塞得满满的,后来,只零星停几辆。
晚上,曾经整栋楼灯火通明的景象,也变成了一大片黑沉的夜幕里点缀着几盏亮光。
也有刘老板自身的原因,他喜欢摸麻将,他老婆更喜欢,平时就爱攒牌桌,现在客人少了,闲下来了,没事自己找乐子,麻将桌快要代替饭店的餐桌了。
很多来打牌的客人,会在酒店吃饭,住宿。宾馆居然有了一点利好的景象。
当刘老板某一天惊恐地发现,牌桌上的赌注越下越大,有的客人竟玩起了炸金花和推牌九的时候,场面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然后,荷枪实弹的警察突然包围了这里,说是有人举报刘老板在宾馆组织聚众赌博。
宾馆再次被封。刘老板这一次,在拘留所待了三个月才被放出来。
这中间,隐藏着多少内幕,多少曲折,当事人都动用了什么手段,哪方面的力量,我们都不得而知,也不敢乱猜。
只知道,刘老板建宾馆时,资金不够,在银行贷了一笔款项,要逐月还利息,一旦利息还不上,银行有权收回宾馆抵债。
而且,中毒事件和这次赌博事件,上上下下都花了不少钱,刘老板的资金流断了。
宾馆成了法拍房,以极低的价格被人买走了。
买主就是对面洪泰宾馆的老板,他拿着盖有大红印章的产权证要求法院强制执行。
结局就是,刘老板用一根绳子吊死在了那间装修最豪华的套间里。
洪老板举行开业大典时,请来了两头舞狮,一是助兴,二是驱魔,三是彰显他的兴奋和得意。
刘老板的儿子刚13岁,怒气冲冲地举着一把刀,要为他父亲报仇,被我爸一把抱住,对他说:“孩子,人在做,天在看,上天会惩罚他,他会遭报应的。驱魔?驱得了世上的魔,驱得走心里的魔吗?”
洪老板应该是听见了我爸说的话,虽然他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没过几天,他就以房子有另做它用为由让我爸一周之内搬离。
把时间线拉长,那些种过的因,都会结果,让我们看到善恶的轮回。
洪老板的恶报来得挺快,不到5年,他就得了肺癌,做了化疗,又做了手术,后又复发,再次化疗,再做手术,终究摆脱不掉阎王爷的召唤,受尽了疾病的折磨后,在剧痛中哀嚎着离世。
据他身边的人说,他接手刘老板的宾馆后,没有一夜睡觉是安生的,只要一闭眼,就梦见刘老板手里拿着一根绳子要往他头上套。
而且刘老板吊死的那间房,每每深夜都会传来脚步声和低沉的叹息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搞得客人难于安宁。
那间房的门窗都被钉死了也无用,请了道士来做法,跳大神的来跳,看事的舞剑,贴符都无济于事。
洪老板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因为继承权的问题,争吵撕闹,甚至闹到上法庭打官司,成了我们这一条街的笑谈。
那个据说被收买投毒的大厨被洪老板一脚踢开后,回到老家的小镇上开了一间小饭馆,偶有一日,看人打牌时,多说了一句话,被人打掉了四颗门牙,后又因什么和客人引起了肢体冲突,致人伤残,被判刑入狱10年,出来时已是暮年,老婆也和别的男人另建家庭,儿子因为担了杀人犯家属的恶名,去了外地,不愿认他。他就像条老狗一样,终日蜷缩在破旧的老屋里,一天一天虚耗生命,等待着老天把他收回的那一刻。
刘老板的老婆不愧是做过大生意的,眼光还是很敏锐,有前瞻性。她在我爸的介绍下,租了我们村里的一处老宅,四间房,一处大院落,开办了一家托老所。
我妈曾经在她那儿做了好几年护工,亲眼见证了托老所的发展和壮大。
现在是刘老板的儿子掌舵,托老所早已今非昔比,规模扩大了20倍不止,已经是我们这里很大的托老机构了,由一所废弃的工厂改建,院子大,配套设施齐全,护工都经过专业培训,供养着近200位老人。
他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眉宇间颇有刘老板的神韵,对于那些不堪回首、恩恩怨怨的过往,他在母亲的开导下,已经放下了。
年少时要报仇,要雪恨的执念,上天都在不动声色中一一替他实现了,余下的就是守好母亲创下的基业,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善意传承下去。
只是,每年父亲的忌日,深夜,他都会到宾馆前默默地站上一会儿,大门上的彩灯霓虹闪烁,大大小小的车辆进进出出。
宾馆如今几易其手,已是集休闲娱乐,吃住玩一条龙的娱乐中心了,繁华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热闹,谁还记得一砖一瓦精心建造它的旧主人呢?
在时空的长河里,我们都是匆匆过客,浮生一世,为名为利苦奔忙,皆不算错。但起歪心,生邪念,被欲望控制,用尽机关手段去贪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财富,那么,到头来,终是一场幻渺,空余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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