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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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的二表哥的生命停止在2023年阴历八月初十晚。
自去年春天查出胰腺癌,他和病魔斗争了一年多,终究没有跨过中秋节。
虽然知道这个病很凶险,大家已经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思想准备,但乍听他去世的消息,正上着班的我还是没忍住哭出来。
平静下来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八十岁的二姑现在怎么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八十岁的高龄,现在家里人应该都在殡仪馆,谁在二姑身边照顾她?当即就请假赶去了二姑家。
二姑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是她最大的遗憾。十多年前我离婚回来在县城工作,就在二姑家住了很长时间,所以我对二姑的感情比别的姑姑更深厚。
以前很穷,二姑结婚后和二姑父去了东北讨生活,二姑父一个人上班,二姑在家带孩子操持家务,有空就去山里采松子和蘑菇。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二姑全家搬了回来,我才认识二姑家的表哥们。
那时只有最小的三表哥在上初中,大表哥已经工作,二表哥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三个表哥中二表哥话最少却又最勤快:他人高马大,人也实在,干活不惜力。农闲时他还做寿桃、寿人,拿到村里的代销点售卖以贴补家用。
那时二表哥也就十八九的年龄,喜欢拿着一个小录音机听歌。《酒干倘卖无》《外婆的澎湖湾》《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第一次就是从那个小录音机里听到的。
二姑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很精明能干,也很通晓人情世故。在县城买了宅基地盖了房子以后,她和二姑父用一个菜饼摊子支撑起一大家子的生活——把大表哥的工作调动办好,又给二表哥在棉厂找了工作,然后三个表哥陆续结婚。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
二表哥因为人实在,不会花言巧语,年近三十才结婚。二表嫂父母是高中老师,在小县城也算得上知书达礼的人家,但也有一些读书人的所谓清高,不大好相处。结婚不久就要求分开单过。二姑盖的房子是两层楼,上下各两套两室一厅,本来一大家人住很宽敞,但也禁不住一再要求,二姑另拿出五万给二表哥买了棉厂的楼房,并提前说明盖的房子没有他们的份额。
自二表哥结婚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和二表嫂更少见面,隔几年见一次也仅限于见面打招唿,所以二表哥在我印象里还是拿着小录音机听流行歌曲的二十来岁的青葱少年,怎么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十多年,他竟然已经去世了?!
最后一次见到二表哥是八月初二。那天我和弟弟去医院看他,躺在病床上的他瘦得只剩下骨头,看到我还叫着我的名字说不用去看他,住几天院就好了。说完这两句话他就蜷着身子以婴儿的姿势侧躺着,很长时间不动一下。单薄的被单下凸出两条大长腿,很细很长,隔着被单就能想象出是如何瘦骨嶙峋。
秋天的晚上已经很凉了,但二表嫂说二表哥不让盖被子,她只能半夜偷偷的给盖上一床薄被。我看着侧卧着已经失了形的二表哥,眼睛酸酸的,知道不好了却不敢说出来。我很早看过一篇文章,说人临去世的时候,对冷热已经没那么敏感,很反感被盖上厚厚的被子,因为厚被子很重,让他们喘不上气来。
那天直到我们离开,二表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动一下。
胡思乱想着就到了二姑家,果然大门紧闭很显冷清,隔着门听到二姑一个人的哭声,悲凉又孤独。进到屋里,二姑正在床上哭泣,三叔在一旁劝着。其实我嘴很笨,不会劝人,只能陪着流泪,注意着不然二姑发生什么意外。
二姑家前面的邻居大姐来探望二姑,我才知道大姐也经历过丧子之痛。十年前大姐的儿子刚二十四岁,结婚前几天出车祸当场去世。做母亲的天塌了,大姐说她差点跟着儿子一起走,后来是父母和小女儿让她挺了过来。十年过去,说起往事的她和二姑一起痛哭。
可能是有相同遭遇的人的劝慰更起作用吧,大姐走后,二姑平静了一些。二姑父也从楼上下来了,八十三岁的二姑父本来就心宽,加上近些年小脑萎缩,并不见他很悲伤,说话做事和平时一样。
临近中午,我对做饭实在生疏,二姑又和平时一样准备午饭,我只够打下手的资格。记得春节前见到小姑,说起二表哥的病情,我和弟弟都担心二姑会伤心过度。小姑很豪放的说:“没事,俺们姊妹七个,你二姑最聪明,她决不会象别人一样寻死觅活。”果然来是小姑了解二姑的。
只是吃饭的时候,二姑看着她亲手蒸的馒头又想起二表哥:“每次来都很喜欢吃我蒸的干粮,常常吃两个大饼,再吃两大碗米饭……怎么会得这个病……”说着又哭起来。
第二天要出殡,一大早我们赶到殡仪馆,二姑不顾劝阻已经先到了。哭过一场后,二姑执意要看准备的纸扎。一大群人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满满腾腾的全是色彩鲜艳的纸人、楼房、纸车、纸轿、电视、冰箱、洗衣机……生活中能用得到的这里都有。
二姑一边看一边点头一边流泪,我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这就是一个母亲在帮远行的儿子检查行李呀,怕他缺少什么会不方便或者受委屈,不同的是,这次远行没有归期……
我也终于明白纸扎为何有这么源远流长的历史。一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人世,作为亲人的我们悲痛又无助,那份悲痛和思念总得有一个寄托,好让我们得到一份安慰。
这种安慰悲伤、调解消极感情的方式,就是用祭祀来供奉先人,用丧俗形式来悼念死者。
而“纸扎”就是最直观的情感寄托形式之一。我们希望亲人平安幸福,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是这样,于是就尽力把现实世界中的好东西送给亡人,这样我们的哀痛好象就轻了一分。就象二姑,看到给二表哥准备的纸扎,她会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她对死亡无能为力,但真的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儿子能生活富足,无忧无虑。
逝者已逝,我们虽然可以通过外物来表达哀伤,但还是希望这种悲伤能少一些,还是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爱惜自己和家人,让我们健康相伴的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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