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一捧远方的思念

9月15号早上我和老公去一个乡下买东西，开车经过一座桥，桥下的河滩上有一大群羊在吃草。远处的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河滩上的草已经开始变黄，草地上散落着一群小云朵一样的羊。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发在了朋友圈，但因为车子在行驶，没有拍到羊，也没有拍到景色最好的地方。

那天下午小枫忽然在微信上问我是不是回老家了，朋友圈视频里的那条河是不是老家的那条河。

我告诉他不是，那条河所在的地方和老家完全不搭边。

他说看着和记忆里老家的那条河很像。

我说那条河虽然不是老家的河，但对于身在外地的你来说，那也是家乡的一部分，家乡的河流都差不多吧。

随后我俩又简单地聊了两句，便结束了那次对话。

我感觉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他不会这么突然的和我说这么几句话。不过他不说，我也不好问。

小枫是我的小学同学。

我上小学时我家在乡下。

小枫是我上小学时某些同学嘴里的我的恋爱对象。

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我俩一直是同桌。四年级重新分班，我们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刚上四年级时我的同桌是原来班级里非常蛮横无理的一位男生，他说他看见我和小枫上课时手拉手，他说我俩搞对象。我和小枫搞对象的谣言就是他散播的。

四年级时这个谣言曾经一度非常困扰我。我在以前的两篇故事里都提到过这件事，我第一次和人动手打架也是因为这件事。

小枫我俩做同桌时关系的确很好。

那时候在乡下，我爸妈是双职工，他爸妈也是双职工，我俩算是同学里家境很好的孩子，书包里每天都有零食。我俩经常会带对方喜欢的东西，然后换着吃。在小孩子的心里，这样吃起来好像更好吃，也更有趣。

他妈妈是医院的医生，医术很好，口碑也很好。他妈妈对他的期望很高，对他的要求也很高。他的家教很好，他比别的男同学更懂事有礼貌，也更温柔和善。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不太会削铅笔。每次用完了爸爸妈妈给削好的铅笔后我自己都削不好。我不喜欢用转笔刀削的铅笔，那样削的铅笔笔尖太尖。但用那种刀片的铅笔刀我又经常会把铅笔芯削断，后来都是小枫给我削铅笔。

小学毕业后我家搬回了市里。我和小枫最后一次见面是我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那之后直到现在我俩都没见过面。

大概是14年，或者是15年，有同学建了个小学同学群，我俩在群里互相加了微信。

刚加微信时我们聊了聊各自的情况，之后就是在朋友圈里点个赞。这两年很少看到他发朋友圈，和他之间也没有什么互动。

他忽然和我说话让我觉得他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16号晚上，他发来一条长长的微信。

微信的主要内容是说他最近看完了我写的所有故事。他说他很早就知道我写故事，但那时候没怎么上心，只匆匆地浏览过几次。（我的故事虽然不发朋友圈，但我会点在看）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努力，而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也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但这两年发生的很多事情让他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做到，只要努力就能拥有。尤其是今年他生病之后，他更加感觉到，离开时代的红利，离开运气的加持，个人的努力有时候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说我的故事里有很多从前的事情，也有很多他熟悉的身影，他仿佛在我的故事里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他说刚结束一段化疗，目前在家休养，过段时间再去复查。他说从今年春天到现在，一半的时间都在住院。刚生病时觉得天都塌了，也无法接受生病这件事，各种情绪都涌上了心头，经常万念俱灰，偶尔情绪激昂。现在心里已经很平静，每晚能好好睡觉就已经让他心满意足。

我说饿了就去吃饭，困了就去睡觉，生病了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这些不需要去过度的思考，只要一步一步的去做就好。

他说是的，他现在今天只想今天。刚生病时他总是会想以后怎样怎样，自己还要怎样怎样，但想那些会让他更加的焦虑和恐慌。后来他就强迫自己不去想，或者想想自己从前开心的事。他说渐渐的他开始学着只关注当下的每一天。他说一个一个的“今天”过下来不就是明天嘛。

他说慢慢把心态调整得平静了，生病这件事情在他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沉重了。

从聊天中得知他父母几年前已经去世。

他父母退休后，最早和他一起生活在北京。后来因为婆媳问题，孩子的教育问题，生活习惯的问题，父母和他们产生了很多矛盾，老两口一气之下又回到了老家。他妹妹知道以后和他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随后便把父母接去了广州，老家的房子也被卖掉。后来父母一直和妹妹一家生活在广州，父母去世后也安葬在那里。

他说生病以后他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情，他发现自己在亲情关系的处理上有很多的欠缺，很多问题都是自己的逃避和敷衍导致矛盾日益激化。如今父母已经不在，一切都无法挽回。

我说父母只是不在这里，但他们在别处看着你。就算他们以前责怪你，但他们也最包容你，你有什么想和他们说的话就对着他们的照片说说，他们都能听到。

我说你还有妻子还有妹妹，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些事情做得不对，那你该检讨就要检讨，该道歉就要道歉。她们两个虽然是你的亲人，但也不会因为你生病就对你的从前毫不计较，有些疙瘩越早解开越好。

这世上可能只有父母对子女才有那种无条件的爱，而且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做到。

我记得他很爱吃枣子。每年秋天树上的枣子开始泛红，他就开始在书包里带枣。从枣子半青半红，吃到枣子全部红透，再吃到枣子开始变蔫。

现在正是鲜枣上市的时候，我让他把收货地址给我，我给他邮点新鲜的枣子。

他说太麻烦了，北京也能买到枣。

我说这不是废话吗，北京肯定能买到枣，但肯定买不到家乡的枣。

我这里的金丝蜜枣味道口感和外地的枣完全不一样。

我说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枣子究竟有多好，而是这个枣子能给你来自己家乡的力量加持。你在这里出生，你在这里成长，这里也是你父母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不管你离开多远，不管你离开多久，这里都有你的根，都有你的魂，这些枣子里有来自家乡的能量。

我说：你相信吗？

他说：相信。

他说：谢谢你的心意。

我说客气啥，看在你给我削了三年铅笔的份上，给你邮点枣子也是应该的。

他说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安慰人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他说他小时候有一次淘气被妈妈教训，他妈妈用树枝打他的手臂和腿，那次打得很重，他心里对妈妈很怨恨。第二天晚上放学他不想回家，就在学校门口的大树底下坐着。那天我值日，我从学校出来看见他在树底下坐着，我也坐在他旁边，我俩谁也不说话。后来我说带他去看蝌蚪，我领他去学校前面的树林。树林里有一条小河，小河有一些分支，分支形成了很多小的水泡。那些水泡里有很多很多的蝌蚪。我领着他挨个水泡捞蝌蚪给他看，有的水泡里的蝌蚪长出了两条腿，有的水泡里的蝌蚪长出了四条腿。我还抱来一只蟾蜍给他看，然后放下蟾蜍就去抓他的手，吓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的这件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天我俩聊了很多，我感觉他对很多事情已经想得很开，也想得很明白。

第二天我和老公去枣园摘枣。树上现摘的枣更新鲜。

老公一边摘枣一边说：“给你的青梅竹马邮枣，还得我来摘，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说：“那没办法，谁让你上辈子欠我的呢，只要我不死，你就得一直还。”

老公说：“滚蛋。你好好拿着筐，别晃来晃去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嬉笑吵闹的日常，可能就是幸福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