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三大爷今年八十八岁，那天下午三点多钟离世。

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几分钟前他还在和他的孩子们聊天，几分钟后人就不在了。走得很安详。

三大爷去世那天，有很多很巧合的事情，如今想来，或许那些是巧合，也或许那些是天意。

今天，我想和大家讲讲那些事。

三大爷一直生活在内蒙古包头市。他十六岁当兵就在内蒙古，在部队里干了三十多年，后来在包头市的某个区的区政府工作。

虽然辽宁朝阳和内蒙古有接壤的地方，但内蒙古的面积太大了，包头离朝阳一千多公里，还是很远。

爸爸他们兄弟五人，爸爸最小，从小爸爸就和三大爷的感情最好，后来爸爸当兵，也是为了追随三大爷的脚步。十多年前二大爷（二伯）去世后，他们五个兄弟里就剩下了三大爷和爸爸。他们兄弟俩每天都会通电话，有时聊的时间长，有时聊的时间短，但每天都要说上几句话。

三大爷去世的那天晚上六点多钟爸爸给我打电话（四点多爸爸打完点滴我就回家了，晚饭他在医院食堂吃），电话接通后爸爸那头一直没有声音，但又不像是误拨过来的，过了一小会儿，爸爸说：“你三大爷没了。”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上午爸爸和三大爷打电话时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聊了半个多小时，怎么下午人就没了。

放下电话，我赶紧换上衣服下楼去医院，爸爸心脏也不好，我怕他情绪太激动，我不放心。

我到医院的时候爸爸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我就在床边静静地坐着，没有叫醒他。我想他一定很伤心，现在能睡着就让他多睡会。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爸爸醒了，他看见我，就把他的手机递给了我，他说：“把你三大爷的手机号删掉吧。”

我接过手机，删掉了三大爷的手机号。

爸爸又说：“把家里的电话号也删掉吧。”

我又删掉了三大爷家里的电话号。

删完电话号码后我把手机递给爸爸。爸爸接过手机，拿着手机站在窗前。他一边翻着手机通讯录一边说：“这个人再也没有了。”

说完，爸爸就哭了。

……

爸爸说五点多钟他在食堂吃完饭，就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熘达。因为第二天就要出院了，所以心情很好，他想给三大爷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干嘛。

打手机，没人接，过了几分钟，再打，还是没人接。爸爸就想饭点了，可能三大爷在厨房，没拿手机，又打了家里的座机。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后，爸爸听接电话的声音像旦旦（大姐的孩子），爸爸说：“你是旦旦吧。”

对方说：“我不是旦旦，我是旦旦的弟弟小岩（三姐的孩子）。”

爸爸说：“我是你五姥爷，让你姥爷接电话。”

对方说：“我姥爷没了……”

随后爸爸给大姐打电话，确认了这件事情。

三大爷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四个孩子都在包头市内，但只有大姐家离三大爷家最近。前几年三娘去世后，三大爷的日常生活主要由大姐照顾。虽然三大爷身体还不错，生活能自理，但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以前还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大姐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每天都会过去陪他。有时三大爷身体不舒服，大姐夫妻俩晚上就住在三大爷家。

三大爷去世的那天中午，先是三姐带着儿子小岩回了三大爷家。三姐结婚晚，生孩子也晚，她儿子下半年上高中。那天三姐想着好些日子没去看三大爷了，便买了东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他们正要吃午饭时，小哥也买了熟食回去了。小哥说办完事回单位，开车正好从三大爷家小区前面路过，他一看时间也到饭点了，自己也好些天没回来了，就回来看看，顺便吃口饭。

吃饭时三大爷说看来今天是好日子呀，不过年不过节，你们也没约，也碰到一起了，就差老二了。

吃过午饭，大家都小睡了一会。随后小哥回单位，三姐准备带孩子回家。三大爷说他想去二姐家看看，让三姐带他去二姐家。

大姐说三大爷和三姐出门后，她心里就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她站在阳台上向下看，三大爷还笑着冲她摆了摆手。三姐的车开走的时候，三大爷又摇下了车窗，又在车里笑着和她摆了摆手。

三大爷和三姐走后她心里总是慌慌的，刷碗的时候打碎了一个碗，收拾碗的碎片又划破了手。

三姐说到二姐家后，他们就说起了二姐女儿婚事的事。二姐的女儿十月份结婚。三大爷又说了一些二姐小时候的事。大家说着说着，三姐忽然发现三大爷好像睡着了，但又不像睡着了，眼角垂了下来。大家赶紧上前查看，摸不到他的脉搏，也感受不到他的唿吸。

三姐在部队时当过卫生员，三姐立刻给三大爷做心脏复苏，二姐打电话叫120。120到的很快，120的医生也很尽力，但还是没能把三大爷抢救回来。

大姐说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吧，二姐前两天刚回来过，三大爷又要去看看她，可能他自己有预感吧。

四个孩子里，三大爷最宠爱的是二姐，二姐一生下来就是三大爷的掌上明珠，即便后来有了小哥，也丝毫没有分走三大爷对二姐的宠爱。这么多年三大爷对二姐明晃晃的偏爱，其他的三个孩子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姐说三大爷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前几分钟还在和二姐她们说说笑笑，他走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很满足，没有什么遗憾。她说做为女儿她很伤心，但父亲能这样平静的离开她也很感恩，感恩老天这样的安排。

爸爸说可能人真的会有预感，前段时间他们俩通电话的时候三大爷还说他走的时候不会有什么痛苦，他自己应该也能提前预感到，他说自己这一辈子没有愧疚，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往大了说自己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往小了说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兄弟，对得起妻子儿女，以后到了那边不管看见谁自己都问心无愧。

爸爸说那天上午和三大爷通电话时三大爷还嘱咐了他好多话，如今那些话都成了三大爷对他最后的叮咛。爸爸说能这样平静离开的人都是有福气的人。

爸爸很伤心，但三大爷走得很安详，爸爸也觉得很欣慰。

我原本计划今年夏天和老公开车带着爸爸妈妈去一趟内蒙，去看看三大爷，再看看草原。疫情前，每隔两三年，爸爸会去看三大爷一次，每次在那住上一个月。疫情这几年他们兄弟一直没有见面。如今爸爸年纪大了，今年都七十七了，我不可能再让他自己坐火车去了。可没想到先是爸爸病了，爸爸病好了，三大爷又走了。

写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我想说，人生，总是免不了会有些遗憾，但如果我们真的尽力了，即便遗憾，即便难过，也容易释然。知道自己用了全力，会更容易放过自己，不会那么耿耿于怀。就像我们对父母的孝顺。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自己只有真的对父母尽了孝心，才会在父母离开后内心坦然，不会有太多的亏欠感和愧疚感。很多时候折磨人内心的往往就是心底里的亏欠和愧疚。

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活得问心无愧，内心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