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

故事以第三人称视角讲述。

清明节，吴晓丽的母亲落葬。

吴晓丽的父亲多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煳涂的时候连家人也不认识，把妻子认作妈妈，把侄子认作儿子。

因为担心晓丽父亲病情加重和情绪失控，家里人就隐瞒了母亲生病去世的事。晓丽母亲得糖尿病近十年了，一直控制得不错。然而三个月前的新冠，来势汹汹，她母亲的生命就此停止在六十三岁，远低于这个城市八十三岁的人均期望寿命。

在墓地，吴晓丽一边伤心哭泣，一边遵照公墓工作人员的指引，把骨灰盒放入墓穴。晓丽姨妈跪在旁边烧纸钱，哭诉自己妹妹命苦，辛苦了一辈子，人死了连追悼会也没有。

就在大理石墓板盖上的瞬间，晓丽姨妈突然情绪失控，冲着晓丽又哭又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什么不救你妈？！难怪你亲生父母不要你！我的好妹妹啊，鸡皮贴不到鸭身上……”

被骂的晓丽完全是懵的，姨妈和母亲感情特别深厚，平时对晓丽也很好，总夸奖晓丽能干懂事。

那一刻晓丽呆呆地看着姨父、姑姑他们一拥而上，急切地阻止姨妈继续胡说八道，七手八脚把她拉走。

这是四十多岁的吴晓丽第一次听闻自己的身世，可能是养女，还是私生女。

姨妈的话，就像扎在晓丽身体里面的一根针，时不时地会刺痛她。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和母亲的关系确实和别人家母女不太一样。虽然是独生女儿，然而从小父母对她很少宠爱，她也很少向父母撒娇。在记忆中，晓丽小时候几乎没有零用钱，父亲偶尔会给她买零食。除了校服和内衣，妈妈很少给晓丽买新衣服，基本上都是穿表姐淘汰下的衣服。晓丽从小在母亲要求下学习做各种家务。整理桌子、扫地、洗碗、洗衣服，先是自己的，然后是全家人的。小学毕业那年暑假期间，晓丽中午在家自己淘米煮饭，还会做清蒸鱼、蘑菇豆腐、番茄炒蛋等简单的菜肴。

亲戚、邻居都常常夸奖晓丽。然而妈妈的脸上还是很少有笑容，她的眼神是忧郁的，眉头时常是皱着的，很少舒展。

清明节扫墓回家以后，在父亲清醒的时候，吴晓丽也问过他，自己是不是抱养的。父亲每次都很肯定地回答说是亲生的。有一次还不耐烦地怼她，如果要领养的话，肯定找个男孩子。

吴晓丽丈夫听见了，就劝她去和父亲做个亲子鉴定，花钱买个安心。

鉴定结果出来那天，是吴晓丽丈夫去拿的报告。报告上显示99%有生物性父女关系。

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的晓丽抱着老公喜极而泣！觉得天空重新变得晴朗起来。

晓丽感慨自己一向以理性自居，没想到真遇到事，四十好几的人，还是犯了“疑人偷斧”的毛病。

晓丽对老公说：“我爸爸在家是个甩手掌柜，他就喜欢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他挣的钱差不多全花他自己身上了。家里面买房子，我的学习，奶奶生病……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妈妈在操心，妈妈身体又弱，天天那么辛苦，搁谁都发愁。”

晓丽又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不止一次听外婆和姨妈对她说：“晓丽，你长大了一定要孝顺你妈妈啊！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大出血，差点连命都丢了呢！后来摘了子宫，才保住一条命，但是身体变差好多。你妈妈把你养大不容易，你一定要有良心啊！”

晓丽觉得自己太敏感了，自己怎么可能不是母亲亲生的呢。

“我外婆有一次说这话，正好被我妈听见了，她让外婆和姨妈以后别说这些话，孩子会有压力的。”

自从清明墓地闹剧以后，吴晓丽和姨妈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尴尬。

吴晓丽丈夫为了缓和关系，五一的时候，请姨妈、伯父、姑姑几家人一起到家里面吃饭。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姨妈在姨父陪同下，主动向晓丽认错，拉着晓丽的手请求原谅，说：“那天在墓地，自己肯定是中了邪了，脑子煳涂了，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姨父嘲说我和你爸一样，也老年痴呆了。”

晓丽说：“没事的。姨妈是心疼我母亲走得太突然了。”

坐在晓丽旁边的爸爸问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说没什么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晓丽爸爸居然进屋，把亲子鉴定报告拿了出来，拍在桌子上。

冲着大家嚷道：“晓丽是我亲生女儿！亲生的！不准你们欺负她！”

看到父亲虽然痴呆了，但是还在努力保护自己，一直假装坚强没事儿的晓丽再也崩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见此情景，姨妈、姨父脸上表情复杂，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表姐说：“还真去做了鉴定呀？”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她随手拿起报告，刚准备看，一旁的姑姑赶紧过来打圆场：“好啦！好啦！是亲生的就好！”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报告从晓丽表姐手中抽走；同时还冲他们三人眨眨眼睛，好像在暗示这些都是在做戏。

后来的事情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晓丽姨妈居然大声质问晓丽姑姑：“晓丽真的是你哥亲生的？！”

晓丽姑姑一脸尴尬，嘟囔道：“哎呀呀！养了四十多年了，不是亲生的也胜过亲生的啦！”

晓丽伯父也过来劝说：“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在呢！饭吃得也差不多了，晓丽夫妻两人辛苦了一天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各自回家，让他们早点休息吧。”

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晓丽和丈夫两个人重新思考“亲生”的疑问。晓丽和丈夫相信鉴定报告不太可能出错。可是姑姑、伯父他们面对姨妈的质疑，为什么没有大大方方承认晓丽就是父亲亲生的，而且还不让表姐看报告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晓丽夫妻俩的再三恳求下，姨妈讲诉了当年发生的事。

晓丽爷爷奶奶家是农村的。那年爷爷办六十大寿，晓丽爸爸开着单位的一辆桑塔纳，风风光光地带着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回老家给老爷子祝寿。

晓丽爸爸那天喝了不少酒，然而他认为自己酒量和开车技术都是一流的，不听晓丽妈妈劝阻，坚持开车回城。

结果在快到家的时候，发生了追尾事故。眼看车子要撞上了，晓丽爸爸出于本能反应，把方向盘拼命往左打。结果，晓丽爸爸只是轻伤，而晓丽妈妈就惨多了，多处骨折，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还因为大出血，不得不摘了子宫，再也不能怀孕生育了。而这一切都源于晓丽爸爸的自负和自私，自此之后晓丽妈妈身心俱伤。

后来在晓丽爸爸老家的人介绍下领养了晓丽。听说晓丽的亲生父母是一对未婚先孕的恋人，还是大学生。

可鉴定报告明明显示晓丽和父亲确实存在生物学关系。晓丽犹豫再三，还是去找姑姑追问事情真相。

姑姑在得知晓丽姨妈已经告诉她是领养以后，无奈承认是自己家人对不起晓丽妈妈，欺骗了她们。

在车祸发生以后的第二年，晓丽爷爷奶奶得知儿子媳妇准备到福利院领养孩子，就动了歪脑筋。他们说服儿子和邻村的一个年轻寡妇发生关系。一年半以后寡妇悄悄地生了个女孩，就是晓丽。那个寡妇前几年就去世了。

听完姑姑的讲诉，晓丽和丈夫两个人都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爷爷、奶奶、姑姑、伯父他们所有人联合起来欺骗了母亲一辈子！

原来母亲根本不是因为生自己的时候大出血，而是因为父亲酒后开车，发生车祸导致的。

可怜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对母亲的愧疚中，原来是在替父亲背锅。

晓丽得知自己真的不是母亲亲生的，更加感恩母亲对自己的辛苦养育。

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晓丽再次来到母亲坟墓前只能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