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奶奶是出马仙

东北的民间尤其是乡村一直流传着五大仙的说法。这五仙分别是：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

那时候的乡村，大家都过着基本相同的生活。很多人一生中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镇上的集市，一辈子的活动轨迹都在村子的周围。他们没有那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对事物的框架和定义。那时候的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就是，这世界原本就很神奇，发生了什么都不奇怪。

奶奶的仙家是黄仙。

奶奶是嫁过来以后出马的。至于黄仙为什么会找奶奶，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老公小时候听村里人讲过奶奶出马时的事情，有两件事非常有趣，直到今天老公依然记忆深刻。

（1）槽子糕

村东头老杨家的小四胖已经病了好些天了。孩子不发烧也不哭闹，只是一个劲儿地睡觉，睡到饭点就醒。

每次孩子醒过来都嚷嚷着饿，可每次啥都吃不下，吃啥吐啥，吐到最后都是黄水。

这么折腾谁都受不了，更别说还是个小孩子，没两天四胖胖嘟嘟的脸蛋就瘦成了一窄条。

孩子生病大人最心焦，大夫也看了，针也打了（只能打针，吃药也吐），可就是不见效。后来家里人想孩子小，或许是无意中看见了什么或是冲撞了什么，他们就找了外村的一个仙家，一通操作过后还是没效果。

这下大人们真的慌了，那个仙家还挺有名气的，他都解决不了，看来是遇上大麻烦了。

可能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找到了奶奶。

他们跟奶奶家以前曾为山林的事情闹过矛盾。两家的林子挨着，挨着的两片林子难免有些鸡毛蒜皮的牵扯，两家人为此闹得不愉快，后来就不怎么来往。

奶奶去四胖家看了看孩子，又去院子里转了转。

奶奶说孩子没事。让四胖爸赶紧去乡上的供销社买二斤槽子糕（就是蛋糕，过去的老人爱叫槽子糕），二斤槽子糕分开包，一斤一包。奶奶说槽子糕买回来了告诉她，她来安排。

那时已经下午了，去晚了供销社就该下班了。四胖爸听完一分钟都不敢耽搁，赶紧去乡上买槽子糕。

奶奶把两包槽子糕拎到了四胖家的厢房里。

奶奶说从现在开始谁都别进厢房，一会儿天黑了也都别出屋，夜里就算听到动静也不许扒窗户看，等到明天早晨孩子就应该好了。

奶奶说孩子好了肯定特别饿，不能让他吃多了，这两天只能喝粥。

第二天早上，奶奶家正在吃早饭，四胖爸就跑来了，一进院子就大唿小叫地喊：“好了，好了，四胖真好了。”

四胖爸说孩子早上醒了说饿，稀里唿噜地就喝了两碗粥，还要再喝，怕他撑着，没给他。

四胖爸问奶奶这孩子到底咋回事啊，怎么二斤槽子糕就好了，还有那厢房啥时候才能进呀。

奶奶说四胖淘气，又贪吃，他在厢房玩儿的时候找到了一块槽子糕，那是一只小黄鼠狼藏起来的东西，四胖看到槽子糕，想都没想，三口两口就给吃了。小黄鼠狼回头来找，发现自己藏的好东西没了，心里生气，就想教训四胖，这些天都是它在搞鬼。

奶奶说那是一窝正在修行的黄鼠狼，它们的窝就在四胖家院子西边的菜地里。奶奶让四胖爸买的二斤槽子糕，一斤是给小黄鼠狼的，一斤是给大黄鼠狼的。

奶奶问四胖爸昨天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四胖爸说好像院子里有点稀里哗啦的声音，就像是拖着什么东西走路的那个动静。不过奶奶说不让看，他也没敢看。

奶奶说她让黄鼠狼一家最好换个地方，四胖又小又淘气，黄鼠狼家的小黄鼠狼也不懂事，做事没分寸，万一以后再有啥冲突，对谁都不好。它们要是伤了人也会损功德，重则还会丢性命。奶奶说它们搬走了，以后就没事了。

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婆婆还没嫁过来，老公是听四胖妈说的。

（2）桃树枝

二牛和老公是本家，是老公没出五服的堂哥。

二牛，可真是人如其名。长得又高又壮，像头牛。性格呢，还真是有点二。

二牛十七岁那年在乡上的白灰厂上班，那时候的白灰厂每天都是三班倒。一天夜里，二牛下了夜班独自骑车回家。以前每次下夜班回家时二牛都有同伴，同伴家在隔壁村，两个人的排班时间正好相同，总是一起上班，一起下班。那天同伴生病，没去上班，二牛只能独自回家。

别看二牛壮得像头牛，其实胆子很小，一个人骑车走夜路，心里很是忐忑，二牛心想要是能碰上个顺路的人多好。

二牛骑着骑着就看见从前面的岔路口骑出了一辆自行车，二牛心里一阵高兴，脚下使劲勐蹬，二牛想赶上去跟他同路。

就在二牛骑到那辆自行车的旁边时，车上的人瞥了二牛一眼，又快速地超了过去。

二牛心想：呦，怎么个意思，还比上了。

二牛也加快了速度。

二牛觉得自己已经骑得很快了，耳旁都是唿唿的风，可是怎么骑也追不上前面的那个人。

那晚的月亮圆圆的，地上都是白白的光。前面的那辆车，和车上的那个人，都被月亮勾出了一圈白色的光晕。

二牛心想：哎呦，你竟然这么快，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二牛又加大了力气使劲蹬。

二牛边骑边喊：“哎，你慢点，你等等。”

前面的人明显也加大了力气使劲骑，一边骑一边回头看了二牛一眼，满脸都是惊恐。

二牛一路都在拼命地追，原本冷嗖嗖的夜，二牛骑得浑身是汗。

快骑到小桥头的时候前面的车和人一下子就没了。

其实两辆车相距并不远，只是二牛一直追不上。他就在二牛前面，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二牛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那个小桥，往东是另一个村，往西是二牛他们村。

二牛赶紧骑车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二牛妈发现二牛发起了高烧。

二牛妈给二牛吃上药，嘱咐他在家好好睡觉，捂捂汗就好了。随后二牛妈就拎上篮子去集上卖鸡蛋了。

中午散了集，二牛妈回来和二牛说东面那个村的谁谁谁昨天半夜掉沟里摔死了，真是作孽哦，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二牛妈说的东面那个村就是过了小桥往东的那个村。而出事的地方就是二牛昨天夜里看见拐出那辆自行的岔路口里面。

二牛听妈妈说完，脸吓得像白纸一样，二牛问妈妈见过那个人吗，那人长得啥样。

二牛妈知道二牛胆子小，二牛妈说这有啥怕的，天下哪天不死人呢。二牛妈说那孩子长得圆圆脸，两个眼睛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但是不难看，挺顺眼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二牛一听这不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吗！二牛当时就吓哭了。

二牛和妈妈说了昨晚的事情，二牛妈听完立刻就去找了老公的奶奶。

奶奶上完香盘腿坐了一会。

奶奶和二牛妈说二牛这孩子真是能没事找事，不过，一来机缘巧，二来死的那孩子心也善，没啥事。他骑了大半夜的车，骑了一身汗，冷风一吹，能不感冒嘛，吃上药，过两天就好了。

奶奶说昨晚二牛自行车上绑着桃树枝，所以二牛第一次骑到那辆车旁边时那个“人”才快速地躲开了。

奶奶说那个“人”就是想回家最后看一眼，没想到碰上二牛这么个犟种，非要拼了命地追上人家，这要是遇上一个不怀好意的恶鬼，就算二牛车上有桃树枝怕是也要出事。

奶奶说二牛没事，人家没为难二牛。奶奶又和二牛妈说晚上去十字路口给那个人烧点纸，念叨念叨，二牛也把人家吓够呛，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二牛妈回家特意在院子里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一捆桃树枝，上面还带着桃树叶。

二牛说他看见道边有很大一根树枝，想着拿回家烧火，就把树枝掰成了小段，捆在了自行车上。

二牛的确有点二，你说他胆子小吧，他敢大半夜的乱追。

奶奶去世时老公才一岁多，老公对奶奶毫无印象。公公非常讨厌出马仙这类事情，所以家里人从来不说这些。

我在最早的故事里写过老公的奶奶准确地预测出了自己去世的时间，那天奶奶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奶奶说：“时候到了，我该走了。”说完，奶奶身子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盘着腿坐在那里就没有了唿吸。

当时公公婆婆，叔叔婶婶都在场。

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想问问公公关于奶奶出马的更多事情，公公说不能宣扬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公公说现在的人功利心太强，做点什么都要求回报，做点好事心里想得就是给自己积功德。他说为了积功德做好事就和学生为了考试背题一样，都是应付。

公公说做人最重要的不是信什么不信什么，做人最重要的是有原则有底线，并且在任何时候都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能因为一点利益就随意动摇。

公公是个很强势也很固执的老头，有时候有点无法理喻，有时候也很可爱。

公公从来不信这些，也从来不说这类的话，可实际上公公是个很有大爱的人。

今年春节前，公公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来看望他。那个学生已经毕业四十多年了，在外地定居，好些年没回来了。春节前他母亲去世，他回老家来办理注销户口的事情。他买了四瓶好酒，特意来看望公公，他还记得老师当年爱喝酒。

他说小时候家里穷，后来家里不让他读了，公公一次又一次去他家家访，说服他父母，公公说给他垫一半的学费，他们啥时候有啥时候还，公公说他聪明，是个好苗子，不上学太可惜了。

他说没有公公当年的坚持，他绝对不会有今天。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所以女儿升学宴的时候来了很多公公教过的学生。我们都没有告诉，都是他们自己打听着来的。

公公做丈夫有不合格的地方，做父亲也不完美，但作为一名老师，公公绝对百分百地称职。说起公公教过的那些学生，婆婆的脸上都神采飞扬。我想虽然婆婆对公公也有很多不满，但自己丈夫在教书育人上的成就和闪光，也是让婆婆心里无比自豪的。

公公说我是老师，我就要对我的学生负责，我拿着国家的工资，我就要好好工作。

奶奶当年出马看事从来不收任何费用，有时候人们拿几个鸡蛋，拿点家里的新鲜果菜，奶奶也都让他们拿回去。公公虽然很讨厌奶奶是出马仙这件事，但他们母子俩在某种层面上也算是殊途同归。

不要太在意自己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保持一份单纯的善良，保持一份孩子的天真，对世界保持永远的好奇，别让它轻易改变自己，多一点宽容，多一点勇敢，你会发现，即使生活很难，活着依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