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

秋来当时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冬季流感季节连续发烧好几天。村里的赤脚医生按照普通的感冒来治，连着打了好几天的退烧针，依然不退烧，就去了镇医院。那里的医生确诊说不是感冒，是小儿麻痹症，也就是嵴髓灰质炎。当时还没有这个病的疫苗。现在的妈妈们都知道宝宝婴儿期，国家是免费发放预防嵴髓灰质炎的糖丸，疫苗的普及大大减少了儿童传染病的传播。我小时得过腮腺炎，脸肿得像猪头，眼睛肿得睁不开，长大以后才知道这个也是传染的，当时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是忍着，也不隔离啥的，基本家里一个小孩得病，其他孩子也很快被传染。就这样也去上学，然后整个班乃至整个学校的学生都会被交叉传染，现在这个病也有了疫苗。咱们国家真好。

秋来出院后，就不会走路了。再大一点，秋来妈教他扶着墙慢慢的学走路，但是右腿没有力气，只能一瘸一拐的慢慢走，熟练了后走路的速度也不太慢，就是没办法跑起来。我家和秋来家住在一个胡同里，我家住前院，他家住后院，都没有院围墙。一群小伙伴一会跑去我家玩，一会又跑去他家玩，跑来跑来，以为这样可以一起玩一辈子。我们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玩泥巴，捉小鱼，粘知了，捉迷藏，没人把秋来当残疾人，当然更没人欺负他，只是我们跑得快的时候会停下来等等他，当时只是感觉他走路姿势和我们不一样而已。

残疾在我们小孩子眼里不是个事，但是在大人心里就是天大的事。秋来父母省吃俭用的攒钱，就是为了带他去大医院看腿。那年夏天，我记得很久没看到秋来，听说他去北京看腿去了。

一天放学回家，我看到秋来坐在门口的平板车上，右腿拆了纱布和药线，露出弯弯曲曲很长的疤，像蜈蚣一样的趴在他大腿上。我感到头皮发麻，心想那得多疼。但是秋来妈说秋来一声都没哭。后来又做了二次手术也没哭过。

其实每一次手术，秋来全家都是抱着很大希望，每次都想着疼过这次就好了，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可是每一次希望都变成了失望。对于平常人来说走路太平常不过，在秋来那里就成了奢望。

一家人不得不接受秋来以后都会瘸腿的现实。秋来妈又生了妹妹，想着将来两兄妹可以有个照应。

秋来学习成绩很一般。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很关照他，下雨天路滑有同学扶他上厕所，老师还把他调到前排亲自辅导他，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学习不好，可能有的人在学习这方面就是没天赋吧。后来秋来妈经常给他讲张海迪自学成才的故事，他也想自学成才，但是就学不会，也没办法。也有人会举例郑智化、李堔等人怎么优秀，那是因为他们大多本来很有天赋，恰巧生病残疾了而已，全国也没多少个，比例不大。我们大多只是平凡的普通人。

秋来爸是一个至死是少年的人，之前还想着存钱给秋来看病，后来看没有治愈的希望了，自己活的也就比较潇洒了。一天天不着家，和朋友喝酒聚会打牌。丢下家里病弱残的妻儿，要多爽有多爽。到了农忙的时候常常找不到人，气得秋来妈天天脑袋疼，血压高得不行，只能请秋来的舅舅和小姨过来帮忙干活。生气引起高血压也给后来的生活埋下了很大隐患，气是万病之源。

家里有一个这样的孩子，通常不放弃的都是妈妈。

秋来初中毕业后，秋来妈送他去学了财会，又托亲戚给他在工厂找一个工作，生活照这样发展下去，平平淡淡的也不错。但是老天爷又和秋来开了一个玩笑。

秋来腿残疾，但是人长得并不错，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到了适婚年龄，也有不少人给秋来说对象，当然说的基本都是残疾人。最后相中的这个姑娘长得也可，是个聋哑人。当时秋来还自嘲说，谈这个对象省电话费了，也省得以后吵架了。就在商量着要结婚的时候，秋来妈高血压引起脑梗，偏瘫了，生活不能自理了。姑娘家知道后迅速退了亲。谁都没怪姑娘家绝情，本来人家就是考虑两个残疾人将来生了孩子有个婆婆帮忙照顾，才能把日子过下去，一家人都是残疾，生存就成了问题。要问秋来爸在哪里，他再一次当了家的逃兵。

为了方便照顾妈妈，秋来把工作带回家做。秋来妹和对象在外地工作，每个月打钱回家，兄妹俩把妈妈照顾得也挺好，但是再也没人给秋来说对象了。人们都说如果秋来爸能照顾秋来妈，秋来也许会轻松点。生活没有也许，也没有如果，他不照顾谁也没法。

秋来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照顾不能自理的妈妈，忙得不行，身心疲惫压力巨大，而且还看不到希望。年纪轻轻的秋来身体也时常报警，血压很高。但是他无暇顾及。

在秋来妈得病两年后，秋来突然也得了脑梗，没抢救过来就走了，才二十九岁。秋来去世后，妹妹就把妈妈接走了，但是妈妈一直不知道儿子去世，就告诉她病的厉害，得一直住院。一年后秋来妈也去世了，直到去世她也不知道儿子先走她一步。

一个热热闹闹的家就这样散了。给秋来准备结婚新盖的五间大瓦房也没人住。门把手上落满了灰尘。每次回老家路过秋来家，总感觉我们还在一起玩，一起咯咯的笑，一起捉迷藏。我们都长大了，我们也都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