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人间的灵魂

杨树大学时谈的女朋友同城但不同校，原本两个人的生活毫无交集，却因为那天一声偶然的招唿，开启了两个人的缘分之旅。

那天周末，杨树坐公交车去市区买东西。刚上车，便听到有人喊“杨树，杨树，这呢”，他寻声望去，是以前的一位高中同学。坐在同学前排的女生听见后面的招唿也用眼睛扫视着车厢，寻找着“杨树”。

当她的目光落到杨树身上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可能是感觉到不妥，又马上把脸转向了窗外。

杨树这个名字是爷爷给起的，他自己很不喜欢，觉得很土，每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叫名字都会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看见了女生脸上的笑意，但也感觉到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的恶意和嘲讽，倒是有一丝可爱，便忍不住多看了女生两眼。

过了一周，还是周末，还是那趟公交车，杨树又看见了那位女生，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两个人都会心的笑了一下。

或许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第三次偶然相遇的时候，杨树终于鼓足了一万分的勇气，主动和女生打起了招唿。

女生说杨树这个名字很特别，不俗气，和他高高大大的样子很相符。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杨树再也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土气了。

大学期间，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

但是毕业后，走入社会，独自面对工作和生活，两个年轻人都手忙脚乱，疲惫不堪，每天都像打仗一样，累得要死，哪还有心思经营感情，慢慢的，两个人的心里有了嫌隙，都觉得自己很委屈。

女生觉得杨树的爱变少了，杨树觉得女生太作了，两个人的争吵开始越来越多，后来两个人都觉得累了，虽然很不舍，虽然很难过，但还是选择了分手。

时间转眼来到了2019年，距离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这十多年里杨树换过工作，也换过居住的城市，落魄过，也辉煌过。谈过几段恋情，有过甜蜜，也有过伤心，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走入婚姻。

2019年初他与人合伙开了一家游泳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夏季。暑期很多家长会给孩子报班学游泳，馆里每天都很忙，他也亲自带班，当教练。

杨树小时候是市游泳队的运动员，后来因为身体条件的原因退出了训练，但游泳一直是他的热爱。

那天他在馆里遇见了一个女孩子，那孩子的眉眼模样像极了他大学时女朋友小时候的样子，他看过女朋友小时候的影集，他还留着一张她调皮的歪着头微笑的照片，那是他从影集里偷着拿出来的。

他问女孩子几岁了，叫什么。

女孩子反问他：“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呀？”

“我是这里的教练呀，我叫杨树。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杨树，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我叫孟新月。”

听到“孟新月”这三个字的时候杨树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孟新月，是他大学女朋友的名字。

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女孩子上前拉着女人的手说：“舅妈，我想去杨树的班。”说完又冲着杨树说：“杨树，你教我学游泳。”

“杨树，你教我学游泳。”这句话瞬间把杨树的思绪带到了十几年前。

新月说她小时候曾经掉到河里，差点被淹死，所以她特别怕水，不敢学游泳。杨树说咱俩真是天生绝配，有我在，一定把你的游泳教会。可是两个人恋爱了四年，杨树只教了几次，每次新月都很恐慌，杨树也没有足够的耐心，教了几次没有进展，也就不了了之了。

收回思绪，杨树在孩子的舅妈那里了解到孩子今年九岁，家在外省，回姥姥家来过暑假。夏日炎炎，孩子的舅舅便给小新月和自家的孩子报了他这里的游泳班。

那天晚上，杨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很多很多从前的往事全都涌上了心头。

当年和新月恋爱时，新月说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四川的青城山，她说青城山是道教的发祥地。她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了要先在红尘游荡，尝尝人间的甜，品品世间的苦，看看天下的繁华与美丽，然后就去青城山上隐居林间，拜师修道。杨树说既然想修道，又何必游历红尘，早早潜心修炼不是更好。新月说不尝尝人间的甜与苦，又怎么能理解修炼的真义。两个人还商量着要去青城山看一看，玩儿一玩儿，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成。

两个人分开以后，新月换了联系方式，前两年杨树偶尔还能在别人那里听到新月的消息，后来认识新月的人也不知道新月去了哪里，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就这样走散在了红尘里。

小新月的家就在青城山附近。

杨树知道这孩子和他的大学女友没有任何关系，但这孩子的出现让他特别特别想知道他当年的新月如今在哪里。

他想找到她，见到她，告诉她：“你看，我遇见了一个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新月，她一出生就在青城山下，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你小时候一样想拜师修炼，想得道成仙。”

杨树托同学帮他打听新月的消息，已经毕业了这么多年，当年两个人又不在同一个学校，打听起来很费周折，只能人找人的去问，一时半会没啥眉目。

杨树教小新月这个班很用心，初学游泳的人都会怕水，又是一帮小孩子，调皮又难管，但杨树每次都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教。

杨树有时候想，如果当初有现在一半的耐心，四年的时间，怎么也能教会新月游泳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还怕不怕水，会不会游泳。

暑期游泳班结束了，暑假也要过完了。

那天杨树接到同学的电话，同学说终于打听到新月了，但并不是好消息，2009年的时候新月出差时溺水身亡了。

放下电话，杨树觉得心里酸酸的，涩涩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杨树站在窗前，久久的凝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杨树说：“谁呀，别闹”，说着正要转头，后面的人将头靠在杨树的背上，轻轻的说了声：“杨树，谢谢你，我走了。”说完，抱着杨树的手便松开了。

是新月的声音，即使时隔多年，杨树也能听出那是新月的声音。杨树转过身，后面空无一人，空气里飘荡着新月常用的那种洗发水的味道，一种类似于茉莉花的，淡淡的香气。

新月曾经和杨树说，她的爷爷说人死以后灵魂会分成三个，一个回到天上，一个留在人间，一个投胎转世。回到天上的灵魂是人的智慧，智慧越高，等级越高，但有的人一生都没啥智慧，那点可怜的智慧回到天上时已经无法聚拢成形，慢慢的就消散了。留在人间的灵魂是人的情感，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放不下的情感，放不下的人，留在人间的灵魂会一直徘徊在这些放不下的事情和放不下的人上，直到哪天彻底放下了，不再牵挂了，这个灵魂也会消失。去投胎转世的灵魂是人的欲望，因为欲望害怕失去，所以欲望会一次又一次的不断轮回。

爷爷说修炼就是修智慧，让智慧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而不是由欲望主宰自己的情感和智慧。

杨树说你想修道是受你爷爷的影响吧。

新月说也许爷爷的话就是说着玩的，那是爷爷快去世的时候说的，自己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和爷爷的感情最为深厚，这些话也许是爷爷用来安慰自己的。

爷爷说留在人间的灵魂其实很苦。如果亲人过于思念自己，每天都很痛苦，这个灵魂会很难过，可如果亲人很快将自己忘记，仿佛自己从未来过，这个灵魂也会很失落。

爷爷说他死了以后让我不要太想他，要开开心心的生活，每个清明去看看他就好，陪他说说话，等他看到我过得很好，等他放下牵挂，他就会从这里消失。

爷爷说没有牵挂就不必受牵挂的苦。

房间里的香气久久没有消散，也许爷爷的话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