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大限的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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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看过一个赵本山和范伟的小品,对其中的一句台词“大哥,我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没的”记忆犹新。虽然在小品里只是一句搞笑的台词,但是在我的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这么一位亲人,自己在离世之前准确的说出了自己的归期,分毫不差!
今天要说的这个人,是我的表姑。表姑的名字叫大荣,是我奶奶的亲侄女、爸爸的表姐,和我家是非常亲近的亲属关系。大荣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大荣一出生身体就不好,体型瘦小头发枯黄,嘴唇长期是黑紫色。
在那个贫困年代,普通农民家庭能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了已经很是不易了,根本没人注重孩子的身体健康。大荣的病体随着长大越发严重,后来在弟弟妹妹们都各自成家以后,二十多岁的大荣才有机会去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医生诊断是先天性心脏病,可叹的是,当时的医疗技术和家庭条件,都不允许大荣有机会进行手术治疗。
大荣的身体非常虚弱,二三十岁的年纪却干不了任何活儿,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每天躺在家里,彻底成了别人口中的“病秧子”。大荣住的屋子,在父母的隔壁,是一排厢房的最里间,厨房也设在这个厢房里。
院子里的三间正房,是给弟弟和弟媳结婚用的新房。弟媳刚进门那时还好,每次到厢房吃饭,一家人一起上桌时,弟媳还能叫上一声大姐。但时间一长,就差了点意思,就着怀孕的机会,说吃不了这大锅饭,人一多她就吐的厉害。
大荣见状,识趣的端着饭碗回了自己的小屋,从此再没上过桌子。大荣的弟媳,三年时间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出生那年的除夕夜,大荣对包饺子的母亲说,今年的年夜饭,要上桌吃。
三十晚上,母亲煮好了饺子,喊过来儿子一家和大荣,一家人坐下来吃团圆饭。大荣给父母和弟媳分别到了一盅酒,最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盅,然后就开始说话了。
大荣先是感谢父母这三十年的养育之恩,她说:“我从小就身体不好,全靠爹妈的照顾才活到今天,能有三十年的寿命我知足了。遗憾的是我不能为二老尽孝了,二老的恩情我来世再报。这是最后一次跟你们吃一顿团圆饭,初三我就走。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这是我自己的命数,你们千万不要为我伤心,就让我无牵无挂的走吧。”
这一翻话说完,弟媳立马生气的对大荣说:“大姐,今天过年,看你说这丧气话多不吉利!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慢待了你似的!”
大荣不紧不慢的冲着弟媳挤出了一个微笑,继续说:“弟媳,你进这个家也有三年多了。家里地里的活啥都干,还给咱家延续香火。就冲这两个大侄子,你也是咱家的大功臣。我知道你心里堵得慌,家里有这么一个病秧子吃闲饭,时间长了搁谁都会烦。大姐没说丧气话,是大限要到了。大姐不会怪你,如果以后我在天有灵,我还会保佑我两个侄子的。大姐就求你一件事,替我照顾好二老,善待他们!来,大姐敬你一杯。”
弟媳尴尬地看了看弟弟,俩人面面相觑。
“兄弟,我还得跟你交代几句话。”大荣把头转向弟弟,“我的后事,得靠你了。你给我做一个床排子(死人专用的一种板),初三晚上放我屋里搭好。我会自己提前穿好衣服鞋子,我走后你把我埋在村外河边的树林里,不用打幡,烧几张纸钱就行。”
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姐弟,弟弟没等姐姐说完,就流出眼泪打断她了:“大姐,你别说了,你这病不会死的,你都过这么多年了,不也挺好的嘛!今天过年,咱不说那些话了,来咱们一起喝一口……”
一转眼,到了大年初三下午,大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在柜子底找出了一双自己亲手纳的条绒布棉鞋。那是大荣最喜欢的一双鞋,做好后只穿了一次就再也舍不得穿了,擦干净压在柜底好几年了。
吃罢晚饭,大荣把父母和弟弟叫到了她的房间说:“今晚我就走了,你们就最后陪我一晚吧!弟弟,你给我做床排子了吗?”
弟弟生气地说:“大姐,你有完没完?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我还没见过哪个要死的人,像你这么清楚明白的呢!既然你知道要死,那也把我二姐和小妹都喊回来吧,大家都来告别一下。”
大荣非常平静地说:“我和你二姐、小妹她俩没有那个缘分,是见不到最后一面的。你最晚明天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最后就求你一件事,赶快给我做个床排子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弟弟依然特别生气:“好,大姐,今晚我就当你的面做床排子,我看明天你咋处理它!”说完,就出去从院子里抱了一捆高粱秸秆进来,用麻绳、铁丝开始做了起来。
大荣满意地着弟弟蹲在地上做床排子,跟坐在炕上的父亲和母亲唠着家常。从大荣姐弟几个小时候的事,一直唠到了弟弟妹妹们各自的小家和孩子。大荣说,她在人间的罪总算是受到头了,到那边她就不用再过这这样的日子了。大荣还说,脚上这双鞋是她早就选好的,上路穿最舒服。这比新鞋还好,那边有段路不好走,穿新鞋会硌脚。
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吧,弟弟手里的床排子做好了,用三个木凳分别放在床排子下面的头、尾和中间处,搭起来像一张简易的草床。此时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钟了,孩子的哭闹声和弟媳的叫骂声从正房那边传过来。弟弟赌着气说:“来吧大姐,你要的床排子做好了,今晚你就躺这睡吧,顺便试试合不合适?我回屋睡觉去了啊!”
大荣连忙喊住弟弟:“我是要试试的,你先别走,再陪我一小会儿就行了。”说完拉着弟弟往炕上坐,她自己则径直走向床排子,一下子躺了上去。床排子的精细做工令大荣很满意,她很享受的样子闭上了眼睛。而此时的父母,已经昏昏欲睡,弟弟也靠在了炕头墙边,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大荣在床排子上躺了几分钟,自己又坐起来了。她跟炕上的家人们说:“我11点准时上路,再跟你们待一会儿,这辈子就过完了。”
很多年以后,大荣的妈妈在回忆这段的时候,情绪依然很复杂,心疼中夹杂着遗憾。她说,直到大荣说出准确上路时间时,他们还一直当做是久病的大荣在无理取闹。大荣临走时,一直在极力把亲人留在身边,她应该也怕孤单吧?但是作为她的家人,却没人真心的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大荣坐在床排子上继续碎碎念,父母和弟弟在炕上闭眼听着。昏黄的灯光下,她并没有注意亲人们一脸困倦的表情。时钟滴答滴答走到了11点钟,大荣缓缓地躺在了床排子上,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便睡去了。
最先感到警觉的是大荣的妈妈。她听大荣不再说话,先是喊了两声大荣,见没反应,忙把那爷俩一把推起来,走下了炕。两根手指探到大荣的鼻孔下,已然没了气息!
大荣就这样走了,交代好了一切,明明白白的按自己说的时间走了。因为生前并没有人关注她说的话,所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也成了一个秘密,永远的跟她走了。
大荣曾经说过,如果她在天有灵会保佑两个侄子。两个侄子都长得很健康结实,至于是否有姑姑的庇佑从没人想过。事实上本就不显眼的大荣,很快就被家人遗忘了,尤其在她父母相继过世之后,更是鲜有人提起她。她活着时候怕讨人嫌,死了以后也很少给家人托过梦。
这么多年,大荣的弟弟就梦见过她一次。那是大荣的二侄子小时候,有一次跟妈妈出门回来就连续几天发高烧。那时候,大荣的爸爸也就是孩子爷爷刚去世不久,孩子妈妈猜想是孩子在外面“撞客”爷爷了,便负气跟孩子爸爸说,下次上坟了给老爷子弄一根桃木棍震在坟头上。
然后当天夜里,大荣弟弟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大荣一边哭一边厉声指责他说:“孩子生病,是因为他妈妈在野外小便冲到了河南村郭家媳妇的坟啊,你们怎么能怪罪他爷爷呢?你要真给爸插上桃木棍,他得永世得不到托生啊!”
大荣弟弟醒来后,跟媳妇说了这个梦,俩人赶紧让村里的“看香奶奶”给孩子看了,结果跟梦里大荣说的一样。这也算是大荣走后,唯一显灵的一次。
命苦的表姑大荣,短暂的一生都是在病痛中度过的,并未曾发现过她有任何神通。最后让她清楚而从容的走,大概是老天爷垂怜,给她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善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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